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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磨之一


冰上之血

        1

        阿莱特屏息凝视,拉弓瞄准层层密林后警戒地走向诱饵的灰狼。青磨月已近月尾,暴雪未至前的雨衣月,是灰狼离开风萧森林觅食的最后时机,猎人正在等着它们。阿莱特是烛泪镇箭术最好的见习猎手之一,葛莉比他的准头好,却没他能闭气,他在四个小时前开始含雪,没有呵出一丝白气。

        阿莱特拉紧弓弦,直到手指抽疼,灰狼仰头环视四周,低头去衔兔尸,猎人忽地放箭,灰狼侧过头,箭羽擦过它耳边。灰狼压低身子,飞似地窜进另一头的密林里,另一支箭正从它面前破空射来,直入它右眼中,力道之大让它仰面翻倒。阿莱特跳出藏身的草丛,仰面翻倒的灰狼试着爬起来,阿莱特坐在它身上,两手掐着灰狼的脖子,灰狼使出垂死挣扎的力气,整个身子往上弹,差点把人掀下身去。灰狼面前的草丛中冲出一人,她两手仍挽着弓,口中喘着粗气。

        “割喉!”阿莱特急喊道。

        那姑娘拔出小刀,扑身去抱狼头,可灰狼力气惊人,狼头几次挣脱她臂弯,连阿莱特也被甩下狼身。灰狼一瘸一拐地要往灌木丛中逃,却一头撞在树上,趴倒在地,姑娘追上前,狠力踩在灰狼的脖颈上。阿莱特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灰狼连死前的呜咽都没能发出来,他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瘫倒在地上大喘着气。过了一会,他偏头向狼尸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姑娘仍死死盯着死去的灰狼,她银色的额发被汗水浸湿,贴着她脸颊,她的眼睛是灰绿色的。

        “是你赢了。”阿莱特赶紧说。

        “我赢了。”葛嘉低声重复道,她转头凝视着阿莱特,数息之后才笑起来。“刚才为什么不用刀?”葛嘉靠着树干擦她的弓,之前搏斗时不觉得劳累,此时才发现汗水已经把衣服浸透了。

        “狼皮有了刀口要去一半的钱。”阿莱特走近狼尸,此时他才发现这条灰狼已饿成了一条干柴,发红的双眼圆瞪着,浑身毛皮灰暗且杂乱,甚至不如他穿着的毛皮靴干净。放在前几年,这样瘦弱的狼猎户都是不愿杀的。

        “它已挨饿很久了,不知刚才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葛嘉轻声说。

        阿莱特把手中剥皮刀刺进灰狼的喉咙,把毛皮沿着头骨小心翻开,再一点点去剥四肢和躯体,“你刚才那一箭真漂亮。”灰狼通常需要三四支箭再加刀口才能毙命,这种狼皮卖不出什么钱,狼肉也不可口。“我上次见到这么完整的狼皮还是两年前,你叔叔的陷阱活生生把一只狼勒死。”

        “你一直守在这里么?”

        “从正午守到现在。”

        “我快把西林跑遍了。”葛嘉叹气,“我在西面的湖边上射中一只趴在树下的母狼,她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怀了狼崽。我追着她补箭,一直追到这来,才找到你。”

        “她往哪处走?”

        “北边,修道院的方向。我用的是锈箭,箭头上有倒钩,她活不下来。”

        “我们明天可以去那找找。”阿莱特擦了把汗,把手中的狼皮提起来。这是块难得完好的狼皮,几丝沾着血水的灰毛在阳光下发亮,除了喉部刀口外其余皮毛完整无损。“能卖大价钱。”阿莱特笑道,“你想的话,也可以做成狼皮旗,晒干以后缝起刀口,再塞满干草就行。”

        “卖了罢。”葛嘉摇摇头,“钱我和你平分,风来节要到了,你也该添件新衣。”

        阿莱特的母亲是个黑发的临泽姑娘,于十九年前独身一人来到烛泪镇,生下一个黑色头发,浅色眼珠的男孩。烛泪镇是柯兰托尼奥领主的领土,依据枯种之律,外来枯种在领主的领土上生下私生子需向领主缴纳重税。

        烛泪镇的居民们同情她,据说南方的莱瑞女神以严苛著称,她没有包容之心,放任自己的刀斧手屠杀术士,吊死所有未婚先孕的女子,发怒时甚至会杀死劝诫她的神官。许多怀有身孕的年轻姑娘从曲陵的码头北渡沼原,逃避莱瑞女神的怒火。在沼原有私生子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一笔税便能让私生子得到领主的承认。

        那单身母亲称自己为莫蒂——虽是黑发银眼的异邦相貌,却起了一个朝澜名字。莫蒂当时二十岁。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或许还有当地好心人的借贷,缴上“私生子税”,留在了烛泪镇。

        烛泪镇归属于北地郡,领主为术士家族柯兰托尼奥。依据枯种之律,领土上的所有人被划分为施法者、存留着施法者血脉的非施法者,以及毫无施法者血脉的枯种。莫蒂和她的孩子没有丝毫术士血脉,被划为枯种一列。伊始,莫蒂没意识到枯种身份在烛泪镇意味着什么,她以前从未想过,海的另一边竟是一个由术士统治的地界。在她成长的地方,有术士血脉被通常被人视为莫大的耻辱,施法者甚至会被直接吊死。神官们愤慨地告诫民众:秘法是窃取神迹恶行,只是凭借血脉就妄图如神明一般行事,是对虔信者最大的亵渎。心桥城中的处刑台上永远悬挂着施法者残破的尸体,他们的亲人甚至不敢在其下恸哭。

        四年过后,莫蒂在烛泪镇上有了一席之地,酒厂老板给了她一份工作,愿意将自己的地下室租借给她,她逐渐偿清了自己向当地居民的借款,儿子也长大了。

        这时她产下了第二个私生子。一个女孩,和长子一样有着黑色头发,浅色眼珠。

        当晚,税官敲响酒厂的地下室的门,代表领主来看望莫蒂,同时向她说明她的现状:倘若她在黎明来临前缴不上三倍的私生子税,即需依据枯种之律成为契奴。

        “契奴要做什么?”莫蒂忐忑不安地问道。

        “很简单,”税官摊开手,“你卖身给柯兰托尼奥大人,为领主老爷工作——与其说是为老爷工作,不如说是为这片土地工作。你将放弃你低贱的姓氏,与这片古老的土地融为一体;你需听从神官的安排,将生命投入到能肥沃这片土地的天职中;你需把儿女养育成人,让他们以后能接替你的活计;你需辛勤地劳作,同时为你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缴纳税务。”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莫蒂和两个孩子被赶出了自由民区,走上镇外辽阔的原野中。镇外的原野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红顶瓦房,这些都是枯种契奴的房屋,灰头土脸的渔民和牧民们坐着牛车在小路上来来去去。

        烛泪镇上契奴的数量约是镇民的五倍,他们只在赶集日被允许到镇上来,却永远不被允许到别的镇去,否则就会遭到领主侍卫的追捕。更北边是宽阔而平静的月畔湖,一条倒映着星光的小河穿过镇中,流经原野,探入北方幽寂的林海中。

        她和两个儿女与一位同是契奴的老妇人同住,永远地将名字去掉了姓氏。第二天,神官的口谕传来,以后她是木匠,这是契奴不可改变的天职。

        阿莱特看向被枯枝掩盖的天空,他自小与邻居葛嘉的叔叔柏伊斯及妹妹葛莉一同入林狩猎,最初是为了能吃上野味,后来他真切地喜欢上了在森林中漫步奔走的感觉。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与同伴外出狩猎,依据烛泪镇的枯种之律,契奴在十八岁的成年礼时会接受神官分配的天职,他已满十八岁,成年礼就在三个月之后。他很有可能会继承母亲的天职,作为木匠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阿莱特知道自己与别的枯种有些不同。他是个外来者,有一半临泽血统。他的身高在同龄人中偏矮,眼珠是浅黄色,在阳光下如同两颗失神的琥珀,他从小到大只见过两个浅色眼珠的人,那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被这双眼睛长时间盯着会让人发怵,阿莱特在与人交流时需得做出十分诚恳的神情,才能让人相信他不是在出神。枯种之间流传的民俗故事中,所有的骗子、背叛者、负心汉、浪□□子都不约而同地有一双浅色的眼珠,仿佛是丑角的胎记一般。浅色眼珠的人不可信,他儿时的伙伴边开口打趣他,边试着伸手来拽他的长发,被阿莱特恼怒地反手拍掉。他母亲不允许他像别的男孩那样将头发剪短,他及肩的长发总是扎起来,或挽成一团,在他穿越密林时总挂到树枝上,也让他被别的枯种之子误认为姑娘。

        莫蒂告诉他,男孩在成年礼之前蓄长发是临泽人的习俗,他得成年礼后再剪发。这一头长发是为了提醒他,让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

        阿莱特与母亲抗辩过几次,但他母亲坚持让他保留着这份“不同”,他也就气呼呼地顺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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