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辕门射戟

　　沈白当然不是进入悟道状态了，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悟，那世间就全是仙人，没有凡人了。
　　他只是在站好挽弓瞄准二百五十步的靶子后，忽然记起了曾经学到的一片文章，由此进入定境中推演。
　　这片文章名为《纪昌学射》。
　　文章说记昌学箭于飞卫，飞卫让他先学不瞬，然后才能谈射箭。这个“不瞬”，就是“不眨眼”的能力，记昌听从飞卫的指导，回到家后，仰卧在妻子的织布机下，眼睛注视着梭子，专门练习不眨眼睛。如此练了两年，练到即便使用锥尖刺他他的眼皮，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如此算是学成了第一步。
　　记昌自觉第一步已经成功，去找师傅求射术，飞卫又说：必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后告我。这一步就有些玄了，飞卫竟让他把小的目标看成大的，把细微之处看出显著才行。记昌回家后用牦牛毛系着虱子悬挂在窗户上，每天离着很远就盯着虱子看，十天过后，虱子在纪昌眼中渐渐变大，如是看了三年，虱子在记昌眼中已感觉像车轮般大了。再看周围其余东西，都像山丘般大。于是，记昌弯弓射箭，正穿透虱子中心，而拴虱子的毛却没断。
　　这文章内容不知真假，初学时，沈白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前人杜撰，最起码他不认为什么箭矢能穿透虱子中心，绣花针也不能呀！
　　时过境迁，沈白早已忘了还曾学过这片文章。即便刚进入校场后凝神推演如何射箭时，沈白都没有记起。在他开始考核后，张满第一张弓亲身体会到了弓箭射出箭矢的力量源泉；拿起第二张弓感受站立姿势、握持手法等因素在射箭中的作用；拿起第三张弓后，他决定不管怎么样，先射他娘的一箭。
　　沈白虽然不敢放出神识之力于外，却能在识海中更快速的推演，将他的射箭过程调整至最完美的状况。他双腿不丁不八的站好，浑身肌肉说紧不紧、说松不松，就连双臂上的肌肉也并没有隆起到夸张，只是恰到好处的一拉，不仅将第三张弓拉如满月，还将弓身弯曲后双臂所承担的巨大力量，均匀的分布到皮肉筋骨血中。与此同时，他双目半眯，不仅看到了二百五十步外的靶子，还“看”到了从自己到靶身之间流动的天地气息。
　　在这一霎那，沈白的神识之力已全部运转，他能清晰的感应到，这张弓的理论直射应该在三百步，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考虑到气流紊乱所消耗的能量，最多应该能射出二百八十步。
　　而此时的靶子只立在二百五十步，沈白又拥有神识之力，能模拟箭矢轨迹，提前预算出空气障碍，进而避免甚至利用，所以说用这张弓射到二百五十步外的靶子，理论上完全没有问题。
　　但当沈白真正挽弓准备瞄准射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在昏暗的火把照射下，他有些“看不清楚”二百五十步外那块仅有二十公分的木板。
　　确切的说，沈白并非看不清楚。这个距离、这种光线对普通人来说是一场玩笑，可对于修行人来说问题不大，尤其是沈白如今五感极强，甚至远超一般的先天境修者，他比其他散修看得更清楚。可即便看得再清楚，在三百七十五米的夜晚，一块二十公分见方的木板也只有火柴盒大小，无非是清晰点的火柴盒而已。
　　要想把箭矢射出三百七十五米不难，射中一块视线里“二十公分”的靶子也不难，可要让箭矢射中三百七十五米外的“火柴盒”，这就有难度了。
　　沈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猛然间想到了记昌学射的文章。
　　记昌学射的内容从沈白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下子意识到，曾经认为扯淡的故事，其真假无论，于修行来说都具有极高的价值。因为这则故事，根本就不是故事，而是一种修行的要诀，而且是十分高深的要诀。
　　于是，沈白就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定境，试图抓住这霎那的灵感，在做出“射箭”动作之前，将其内容推演出来，以此使射箭成绩有所提升。
　　在初学记昌学射这篇文章时，老师也曾分析过文章中一些“原理”，如为何学射要练习不眨眼睛，老师说是因为射箭的目标很多时候都是动的，盯紧目标是论射中目标的前提；将小虱子看大，并非是真的看大，而是锻炼出以小见到的能力。如今沈白正在被人考核射术，通过观察前面几人射箭的情形，也亲自挽弓盯住了目标，更是发现了目标在极远、极暗的情况下，已经变得极小。他对记昌学射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
　　老师分析的只是普通人所见，而从修行角度考虑，这篇文章直观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盯紧目标不只是为了“目标”，而是为了将周围环境一丝不差的观察到。影响射箭的因素太多了，风、雨、尘土、树木、建筑等等各种因素都属于“障碍”，只有将
　　所有障碍都观察通透，了然于心，才能让飞射出去的箭矢不被这些障碍影响，甚至让障碍成为射中目标的助力；二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可不是老师说的隐喻，而就是直译。射箭若没有视小如大，视微如著的能力，远距离精准射击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如何解决这两个问题？文章中明确告诉了目标，还明确告诉了方法。可惜因华夏天地灵气日渐稀薄，今人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古人之法，只能将珍贵的修行法门当作故事来读了。
　　《记昌学射》中所述的修行目标，自然是“学不瞬”和“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记昌“学不瞬”和“视小如大，视微如著”的方法，正是修行之法。
　　记昌在“学不瞬”中，虽然练习的是不眨眼睛，整个练习的过程，确实不断的集中精神意志，让身心皆归于静的过程。普通人也许并不知道这个过程会带来什么结果，但修行人都知道，这个过程正是静心入定的过程。
　　静心入定会让人更加清醒的认识自己，甚至能引导天地灵气洗涤肉身。如果是修行人，即便不主动运转灵气，静心入定也能自然增加法力，如果主动运转，那效果就更好了，这就是很多修行人总喜欢入定静坐的原因。如果是普通人能长期的静心入定，在天地灵气充沛的情况下，但凡体质能够吸收灵气，基本都能够成功启灵，这也是叶冰曾对沈白说过启灵的方法之一。
　　也就是说，只通过“学不瞬”这一个简单的法门，就能够让有资质的人迈入修行行列。仅这一条，就能够成为一些小门派的核心启灵法门了。更厉害的是下一条“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这根本就是通幽境的修行法门。
　　记昌第一步修炼成功，意味着他已经迈入启灵境，成为修行人。此时他的五感已经强于普通人，要不然把小小的虱子挂在窗户上想看也看不清。记昌将虱子放在远处，盯着虱子看的过程，就是引导灵气淬炼双目的过程，而引导灵气的过程使得他肉身日渐通透武侠，成功渡过融合境，当灵气能够淬炼双目，则体内脉络已显，灵气通过双目外放而出，这便迈入了通幽境。通幽境在一些门派功法中又叫“知微”，甚至许多修者干脆就将此境叫“小入微境”，意味着已经能够像入微境（坐照而入微）那样对万物体察入微。
　　达到通幽境的修者，就已经具备了“视小见大、视微如著”的能力。而其中灵气通过双眼而外放，便是“视小见大、视微如著”的关键。
　　沈白入定推演，这个过程并不算长，但也足足有五分钟。
　　初时还有散修在说风凉话，让他“莫装逼”“快射箭”之类的，可沈白始终弯弓如满月，仅这份臂力就已让很多人骇然，众人的嘈杂声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没有人再发声，甚至还屏住呼吸，就想看看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小子能挽功多久。
　　在沈白挽弓三分钟的时候，考官旁边喊话的副手想催促一番沈白，却被考官传音制止，因为考官认为沈白是恰在此时悟道了。在他看来，沈白气息波动全无，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这分明就是悟道的表现，而且一个炼精化气的体修，即便体质非常不错，可也无法拉着如此强弓这么久，除了悟道时天地莫名不可测之力加持，还能是其他原因吗？
　　通过水镜观察沈白的大眼萌妹却比考官更有眼光，她一会看看沈白、一会看看自家兄长，这两人到是很有“缘”，竟然因为一句简单的话或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入定，如此天赋也是世间少有。而且这个沈白的体质竟会如此强，对力量运用的方式更是巧妙，挽弓如月不伤筋骨也便罢了，在持续发力时竟能洗练肉身，这法门简直绝了。
　　沈白这个当事人却没有紫薰儿这个外人看得明白，他将弓身弯曲反弹的力量均匀的分布到皮肉筋骨血中，不只是消减了双臂力量的损耗，更在传递力量的过程中，让皮肉筋骨血同步震颤，达成洗练肉身的目的。虽然这种“洗练”的作用并不强烈，但如果能将此法门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行走坐卧均能如此，天长日久之功也不可小觑，足以成为传世之体修法门。
　　当然，沈白现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临场发挥的法门有如此潜力，他满脑子都是记昌学射中“别人”的法门。当他在定境中将记昌的射术推演通透，五分钟已经过去。
　　一般人射出五箭的时间也就五分钟，可沈白仅入定就有五分钟，也亏得他是挽弓如满月，否则干站到那入定，就算不被其他散修臭鸡蛋打下去，也会被考官撵下去。
　　众散修都在百无聊赖的等着，看沈白能够坚持多久，有好信儿者还摸着脉搏计时，忽然觉察眼前似乎有一道金光闪过，都惊的抬起头来，沈白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刚睁开眼睛的一瞬，沈白无意识的让灵气通过
　　双眼而出，随即就控神将其收敛，好在沈白入定有一会了，就算大眼萌紫薰儿这个对他比较感兴趣的人都没有紧盯着他不放，其他人更是不会一直看着他。所以金光一闪而过，却很少有人意识到是和沈白有关，只当是自个神思灵敏了。
　　沈白运转记昌之视小如**门，二百五十步外的木板清晰可见。
　　不大、也不小，到是正正好好，就等着他去射了！
　　沈白没有松开弓弦，因为他并没有觉得累，他扭头朝考官笑了笑，喊话道：“大人，能否将木靶再向后挪三十步？”
　　考官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悟道”之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对考场上的弓箭再了解不过，沈白手中的弓平射只能达到四百步，但这个距离只能插草靶，根本射不进木靶，即便他上场以神识控箭，也就能射三百八十步。可沈白一个炼精化气的体修，根本就无法用神识控箭，拿着这种弓，最远也就是二百五十步了。多数报名散修也都是在这个距离，箭术高超者射中四箭他就允许过关，箭术平平者射中超过两箭就允许过关，若有不知轻重者、投机取巧者，即便射中超过两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清退出去。
　　考官见沈白临场悟道，也算有机缘之人，又是“蒙田将军”亲自送来，不想看沈白因为好高骛远而无法入围，便好心指点道：“你若是嫌此弓过软，何不试试神木弓？”
　　沈白仍然挽弓没有松手，他朝考官微微躬身，笑道：“谢大人关心，我今天第一次摸弓，先拿此软弓试一试手。”
　　这话让观看的散修一阵哗然，虽然第三张弓不是最强弓，但一般的通幽境炼气士也是拉不满的。可沈白这厮拉满弓也就算了，还拉满弓“睡了一觉”，睡了一觉也便罢了，还说这弓太软！说太软也便罢了，竟还说第一次摸弓！
　　谁信啊！这年月散修挽弓求生太平常不过，而且光看沈白挽弓的架式，也绝不是第一次握弓的样子呀！
　　不少人嘀咕骂沈白“太能装”“吹牛”，还有人喊他让他“快点射！”
　　沈白却不理会这群人，只是看着考官。
　　这考官叹了口气，朝喊话的副手摆了摆手。他已经尽力了，可这小子自个找死。不过这样也好，这小子射不中二百八十步外的靶子，就没有留下的理由。到时候蒙田将军想留下他，那就要欠自己更大的人情。
　　沈白朝考官微微躬身，腼腆的朝旁边瞎嚷的散修们道：“好男儿不能轻易射的，你们难道都是快射手吗？不过既然你们要求，我便射给你们。”
　　一群人初时还没懂沈白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后，骂得更激烈了。
　　可沈白已经转过头去，挽弓等着兵丁将木靶挪到二百八十步，手指一送，箭矢嗡的一声破开空气，朝着黑暗中光明的木靶飞去。
　　那些看热闹的散修并不能捕捉黑暗中箭矢的轨迹，通过水镜观察的大眼萌也无法看到离紫林令太远的距离，唯有坐在椅子上的考官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亲眼见到沈白射出的箭矢沿着一道“斜线”飞出，飞到二百步时就已经是脱靶线路，可飞到二百五十步时，却有微风湍动，将其又引入到正确线路，然后噗的一声扎入木靶正中心。
　　若是再远三五步，力量也不足以插入靶心，这个距离，已经是此弓射距的极限了。
　　这是蒙的吗？
　　考官狐疑的看着沈白，再看看极远处靶心的箭矢，他摇了摇头。正中靶心，要说是蒙的，那也太巧了。可如果说不是蒙的，之前射箭的方向明明是脱靶的方向啊！
　　不容考官想得太多，沈白已经再次搭箭弯弓，只是稍稍皱眉，又松开了手。
　　嗡！箭矢这次玩出了花样，在激发出时被沈白加入了特殊力量，竟旋转着飞出，箭尾在高速旋转中发出厉啸，声音比哨箭也不差多少。
　　考官干脆也不坐下了，睁大眼睛紧盯着那旋转的箭矢。这次箭矢完全在靶心的线路上，中途出现了一些微风，却均被箭尾旋转之力摆开，不仅没有阻挡、扭曲箭矢前行，竟还增加了箭矢飞射的力量，砰的一声又插在了木靶正中心，狂劲的力量几乎将三寸厚的的木靶钉碎。
　　考官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沈白，重新坐下，心里却在嘀咕，这种水平的射术，该给多少分呢？大概足以进入二次考核了吧？
　　在蒙田将军和兵丁李虎的“提点”下，沈白要可不仅仅是进入二次考核。他放下手中弓箭，拿起了那张神木弓掂量掂量，又将长长的箭矢握在手中，也不见用力，只是很自然的一绞，竟然挽弓如月！
　　“啊！”
　　在众人哗然间，沈白就这样挽弓而立，扭头对考官道：“大人，请于辕门外立戟，吾之箭将穿戟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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