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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自古书生情意多,愿为红颜断柔肠


扬州有一句话,江南之大不在地域、不在金银,而在日夜更迭亦不断的朗朗书声中。

瓦堆的梁房,镂空的藻井,川流的水网。一条街走到底,持国、式里总算见到了白鹿书院。

“童子诵书声接踵,水田相依炊烟渡。江岸何处寻人家?且透杨柳数白鹭。”式里东瞧瞧细看看,口中背的是书上写扬州的民谣。

瓦房一家皆一家,莺莺两岸不时有人打量着他们,更有稚童对自家的大人呼道:“阿爸,是天上下来的仙童呀。”

持国面子薄,推搡道:“  快些走。”随后,他拉起式里的手便朝书院跑去。

白鹿书院建在民居里,地处余杭南边的乡村。

粉墙黛瓦马头墙,门匾上简单篆刻着“白鹿书院”四字。门口空无一人,黑色的衡梁内传出诵书生。式里小声嘀咕道:“我记得先生说过,白鹿书院设有蒙学,书院的夫子也会时不时教孩童们读书。”

持国小心张望着门槛内的景象,有两面月门,左边种着一株柳杉,说道:“先生说白鹿比不嵩阳,这里的学子大都会在朝堂为官,连当朝宰相也曾在书院中求学。”

两人说话间,一位素衣男子从后边走出,拍着两人的肩膀,问道:“哪家的娃娃,一身的儒气好生纯正,看着不像我白鹿的弟子。”

式里回首望去,男人看着面善,笑眯着眼的模样让人心头一紧。还没待两人回过神来,就见男人说道:“你们是嵩阳宋禾的那两个童子吧。他曾说自己收了一对胖瘦仙童,想来就是你们两个娃娃。”

持国警惕的看着他,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昨日碰到的臭道士极为像,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崇丘心念一动:得想法子将这两仙童留在白鹿书院,他嵩阳有的我白鹿也一定有。想着他俯下身子,温柔道:“我便是李崇丘,听过白鹿书院的蒙学吗?”看到二人眼中闪过好奇,他接着道:“走吧,瞧瞧我白鹿和嵩阳有何迥异。”

式里一脸兴致勃勃,但也不会忘记师父交代的事情,他连忙将书信从怀中取出交给李崇丘,说道:“这是先生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看了便明白了。”

信封是熏黄的纸张,口子处画着一朵怪异的红花。李崇丘瞳孔微缩:红菊、雨竹纸,是给姐姐的信。

这一下就轮到持国和式里奇怪了,原先还热情无比的李崇丘这会跟变了人似的,将他们交给一位路过的夫子后,便匆匆离开了。

余杭城,梧桐院。

红木大门被李崇丘叩响,面容踌躇,他没敢看拆开信看。不远处走出一个穿着兽皮衣的糟蹋壮汉,手上提着一柄铁锤,他的身上满是黑色的油污,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铁石的刺鼻味。

李崇丘见此,连忙小心退到门下,对着那人拘礼道:“见过王夫人,王夫人莫要赶人,我只是来送信的,绝不踏入门庭半步。”

王夫人手中的铁锤泛红,些许铁水滴落在地上融开一个个洞,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则是恶狠狠地盯着李崇丘,声音很是沙哑:“最好如此,小主子不许我杀人,但断你四肢的罪责我还是担得起的。”

李崇丘看得直冒冷汗,王夫人是破国境走到头的武夫,与他之间的相距更是不超过十五步。这种距离,半圣之下的儒生面对武夫将毫无还手之力。

空气中泛着灼热的气息,李崇丘身上的热汗浸透了衣裳。门总算开了,李纹穿着白锦红袍,院子内更是堆着厚厚的霜雪。她打量着院外僵持的二人,嘴角抹过笑意,声音酥软犹让人如沐春风,连带着院内的霜雪都化去,干秃的枝桠上冒出嫩芽:“王叔莫要吓唬小师弟了,他来寻我定是有急事。”

李纹走出院子,玉足落地却不沾半分尘烬,脚腕上套着一对棕红色的玉石镯子,她来到王夫人跟前,帮她整理着衣服:“王叔也真是的,打铁归打铁,老把别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说着,她的手搭在王夫人手臂,面带笑意:“来,去我院子里,我帮你梳理梳理。”

美人驻足身前,芳香入鼻。王夫人那露在外边的眼睛紧闭,连身子都不由颤抖着,被李纹碰到的那只手臂更是剧烈抖动,他半跪下身子,铁锤重重的落到地上融出一个凹槽,他沙哑道:“奴才不敢,望小主子不要说了,否则奴才只能以死谢罪。”

李纹没说话,眉目更是冷了几分,看着半跪在地上颤抖的王夫人,她讥笑道:“王叔替我传句话给他,就说孤宛花香十里,就别惦记着我这株无人要的蔷薇。鬓角都泛白的人了,还不如三岁小儿知羞愧、明廉耻。”

王夫人没出声,头颅磕在地上,颤抖道:“奴才遵命。”

李崇丘心中默念:孤宛说得应该是深宫那位吧,估计也就只有她敢这般与那位说话。想罢,李崇丘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将信递出。

李纹皆过信,只看了一眼上边画着的红菊,轻笑道:“宋禾让你给我的?他不是自称画地为牢,在嵩山待了二十年都学不会写信,怎么今天就突然会了?”

李崇丘不敢吭声,他可不想招一顿骂,退身拘礼道:“姐姐,李崇丘告退。”在得到李纹准许后,他才转身离开,背影单薄、巷子幽黑。

国子监有文武两院。文院的中心是一株古树,武院的中心则是一处剑池。

古树的荫蔽下有着数百张石椅,岁月拉扯着根茎,凝结成苍劲的脉络。其上是蔽日的枝桠,葱茏劲秀,枝柯相错。倘若春风拂来,就恍如在这深秋里下过雪的北地,换了处人间,四季如春,万古长青。

此刻只是清晨,老树下亦有不少人捧着经书,院门口身着白衣的学子络绎不绝,再过半月就是会试,国子监的书生自不会懈怠。这时,有一道青衣走进了文院,可似乎在座的学子都未发现这位迥然不同的人,泥土和雪的气息翻滚,闭着眼睛的老道朝着古树,古树上出现一张褶皱的脸,随和化为一个古朴的老人向老道走来。

老人和蔼的看着陈为,问道:“小道士,图图近来可好。”

陈为嘿嘿笑道:“树老,多亏您老人家给的茶叶,图图已经快原谅我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摸着陈为的肩膀,笑道:“小道士,又健壮了,小徐子在楼顶看星星,快去快去。”

说完,老人化作流光,回到古树内,苍老的古树,平静无波。

院内的学子无人发现这一幕,各行其是,依旧忙忙碌碌。陈为回忆着,边看边走,也是来到了文阁顶部。

有一袭青衣背对着进来的陈为,抬头看着天空。这里的天空与外界不一样,有星辰,有明月,是银河倒挂的九天。青衣在静默的夜里显得幽黑,夜空倒挂着一轮残月,与璀璨的群星交辉,银光洒下,宛如一幅照耀人间的画卷。

陈为笑骂道:“徐骗子,这天空两百年前就没了,还看呢?”

那袭青衣笑了笑:“啊胖,会看到的,这么美的景应当还给这处人间。”

陈为脸黑了:“喊我道长,不然我掉头就走。”

青衣连忙道:“好的,小胖道长。”

陈为不说话了,转身就往门口走。青衣笑眯眯的,直到陈为走到门口,才慢悠悠的开口:“树老的那包茶叶你没给苏图吧。”

陈为的身子顿住了,回头笑道:“怎么会呢,是小图给我留了点。”随后脸色一变,怒道:“你休要挑拨我和树老的关系,哼。”说完,便要拂袖而去。

青衣叹了口气,补了一句:“树老只有三年寿命了。”

“怎么会呢?”陈为顿住脚步,连忙追问。

“百年一轮回,树老近两年只有今天化形了一回,他的寿元已经不足三年。”

陈为在青衣身前坐下,沉默着,良久才开口:“三年不够,骗子,无论如何让树老活到下一次天人入口开启。”

青衣茗了口茶,道:“百年一轮回,生老病死,这其实是每一任树灵的命运,当年夫子立下的规矩,也是为了让树老维持本性的纯善。”

陈为听着,睁开了枯瘦的眼,沉声道:“骗子,我用你给的秘法标记了道九。他的规则是孕育小图那一道。”

青衣忽然间笑了:“所以,你被道九的规则之力亮瞎了狗眼?”说着,青衣正了正身子,接着道:“即便如此,也不法保证下次来的是道九,按照天上人的规矩,会轮换的。”

陈为和青衣都沉默了。陈为和树老的感情其实很深厚,二十年前的日子至今都历历在目,他也希望树老能看到自己跟苏图完婚后安详离开。青衣则在思考,他并不想这么早跟天上开战。

陈为开口了,他说了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打上去,我们通过天人人口,去把道九灭了。剥离大道,带回来。“随后,陈为不再开口了,因为他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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