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09章 老姑父
那天傍晚，接到堂弟的电话时，天正下雨。
“老姑父走了！”堂弟说。
“怎么？什么病？”我愕然。
"心衰。”堂弟说。
“那咱们得去，今天有车吗？”我急切地问。
“明天一早走吧。”堂弟说，咱俩可以坐明早6点半的火车，直达兴隆镇下车，再打车去巴彦县城。
和堂弟定好时间，我就急切地给老姑打去了电话，安慰安慰老姑,问了一些情况。
“明天我就赶过去……”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老姑也是欲语凝噎。
老姑父的大名叫代凤明，长相周正，温文尔雅，是一名1948年从军的老兵，当过连指导员，后专业回老家组建巴彦县计量局，直到退休。
早年，老姑父住在县城里，又当官，是我们秦氏家族亲戚中最有岀息的人。我十分羡慕老姑，更羡慕表哥、表姐和表妹那种衣食无忧、幸福安康的生活。在那个缺吃少穿、孩子多、老人病的年月，我家的生活一贫如洗。每年，我们都要接受老姑父一家人的接济，老姑和老姑父也最惦记住在乡下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父亲。吃的，每年老姑都要给我们拎来她所供职的挂面厂的挂面，给我们解馋；穿的，表哥用过的帽子、表姐穿过的布拉吉、棉猴，老姑父戴过的棉手套……都要往我家和同住一屯的大爷家拿。我就戴过表哥戴过今天连收破烂的都不捡的棉帽子，可在那个寒冷刺骨的冬月，我戴上表哥的棉帽子、穿上表哥的棉猴，那是多体面多温暖呀。
老姑父不善言谈，可我们都十分尊敬他。尤其是父亲，对他更是言听计从。用现在的话说，作为乡兽医站会计的父亲，也是村里“有身份的人"一一非农业人口，吃供应粮。幼年丧父，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亲备受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宠爱。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并和十八岁的母亲成家过日子的父亲，干不了繁重农活不说，还沾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几乎天天烂醉如泥。母亲常常为此以泪洗面，渴望着老姑父能说说父亲。在农村，姐夫和小舅子是可以闹着玩的，可父亲十分尊敬老姑父，老姑父也高看一眼父亲，二人从来没有开过什么过分的玩笑。老姑父因此几次专程赶到乡下我们家，像老师批评犯了错的学生，一字一句，循循善诱，又时而面色凝重。父亲坐在炕沿上，哼哈应着，十分虔诚。老姑夫教育父亲后，父亲还真改了。父亲不整天酒气熏天了，我们一家都感到很温馨，母亲露出笑脸。可老姑父一走,没几天，父亲嗜酒的坏毛病又犯了……老姑夫救过一段时间，从县城赶来，再“批斗”一次父亲。
岁月如梭，转眼老姑父和父亲都步入了暮年。如今，78岁的老姑父走了，我们没敢告诉在天津居住的父亲，因为他也已风烛残年，弱不禁风。恐怕听到这个噩耗，承受不住打击。
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到老姑父了，再见到他时，是老姑父冰冷的尸体和那张立在他头顶的满头华发的遗像。
我哭了……回想起当年，我在县城实习住在老姑父家，他给我夹菜，嘱咐我好好工作，多长本领……还有，老姑父领着我来到集市，给我买皮鞋的情景一一那是我人生中穿上的第一双皮鞋，尽管只有15元钱；回想起老姑父，对我家生活的窘迫，常常忧心忡忡的眼神……我心里异常难受。
老姑父呀，您走的太早了！
作为一名军人，你立过战功无数，是东北军区指导员中有名的神枪手，作为师长的警卫员，你曾保护他南征北战，经历枪林弹雨，九死一生；作为连指导员，你是东北军区最优秀的指导员……直到你受伤退伍回到地方。十年动乱期间，老首长受到冲击，他的亲属都和他划清了界限，而你却忠心耿耿，冒着免职处分，甚至牢狱之灾的风险,依然和他联系，陪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可这些，您从来没和晚辈们说过。每当我们问起，您也总是憨憨一笑。问急了，您只是一句“死了那么多人，咱能活着回来,就很幸福了，再说做人得忠诚……”转身，又默默忙去了。
退休后，您为了表哥、表姐和表妹能更好地生活，来到距离巴彦县城20公里外的驿马山，当了一名电视转播塔的更夫。独自守着松吼雪飘、地老天荒，一守就是十年！难以想象，十年的寂寞与孤独，您是如何消解、如何承受的。
告别厅里，表妹和表姐的哭声很凄厉，正如她们叨咕的一样：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没有围坐在爸爸身边，一同吃团圆饭的场景了……
表哥给老姑父在驿马山买了一块墓地，意在让老姑父的灵魂，在山水间萦绕。
眼下，放绿的满山青松和正在解冻的少陵河，成了老姑父最后的家的家园，陪伴在他老人家的左右。想必，老姑父不会寂寞的，因为这座名山，曾是古代的一个驿站，战马嘶鸣，铁蹄铮铮，恰如军人风骨。驿马山又是巴彦县的龙骨，打响巴彦抗日第一枪的张甲州，曾带领他的队伍，出没山谷，纵横揮阖。老姑父，作为曾经的军人，你脱下军装在这里守望星辰，但始终没脱下军人本色。如今你又回到这里, 与铜声铁骨江河为伴，是不会寂寞的……
老姑父走了，一个好人走了、一个为共和国成立流过血的人走了、 一个虚怀若谷的人走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走了……
春雨霏霏，老天垂泪。驿马山敞开心胸，把您一一我尊敬的老姑父揽入怀中！
（发表于2008年3月30日《大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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