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似杏著花尤灿灿2

她闭眸，“官家定想要个皇子，妾私心却想要个女儿。民间素传儿肖母、女肖父。”戛然而止，倘跟爹爹如出一辙，她今后纵想念，亦能见女抑制。他尤等下文，“女肖父。见她便等同见我，爱她便等同爱我？毋复念想成疾、疯癫成魔。”撇开尊卑的包袱，禁庭的波谲云诡，她愿忠贞不渝地对待他，“陛下圣明。”他旋即替她宽衣解带，滚烫间坦诚直率，他笑称赞道：“有美一人，硕大且卷。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她掩颊，俯到他肩膀，他环抱着杨柳细腰，轻揉玉兔，随即含笑道：“盈盈紫菂，乍擘莲房。窦小含泉，花翻露蒂。果真是两两巫峰最断肠。”她酡红了脸，“您怎么轻薄起来了？我可要臊死了。”他遂扶她臀去相就，她琐碎的咛起来，他吻吻她唇角，“居澜？你有小字吗？”她被折腾到昏天黑地，恍惚间被他蛊惑般从实招来，“元灿。因降生在三更时分，婵娟映照庭院，明亮璀璨，因而称我元灿。阿娘平日都唤我阿照，我的家人都这样称谓。”他揽她起了薄汗的脊背，左手仍撑扶稳她的腰，“阿灿。果真比居澜亲切的多。”

        翌日他清晨盥洗时她勉力撑身，在榻旁不曾扶稳当，险不察撞到腰肢。他矍然拢她俯靠在怀，遂眷恋样儿吻芙蓉粉面，引得她痒嗦嗦笑道：“我困慌了，郎君容我躺躺儿。”他关照起微兆末节无人堪比，他施礼将她垫躺好，顺势替她揉着腰际，“我要去大庆殿了。”她猛睁惺忪睡眼，不迭颔首道：“一刻钟内我晏起。”他将她春绸般鬘发挑到背后，“自在醒罢。”他替她撩倒幔帷，“容她安歇，几刻起几刻算。膳食要时时温着，昨日闹胃痛，近日她不能吃生冷的。”

        衹应的是献春，她从善如流的应答，“奴谨遵圣谕。”等登舆出鹤庄阁，他才未雨绸缪道：“你命御药局挑得力的内人充鹤庄。居澜的身子朕终究惦念。”钱瑜随行随答：“隆恩普照，张娘子承天之佑。”今上骤返过眼色，如倒射冷箭一般，“林氏束管禁中，尚寝局派遣去鹤庄的人可有她的涉入？”钱瑜预料在前，“臣遣人勘问鞫察过。昨日办差的竟是新任的典设，她根本不知官家赐药用意，随她前去的亦是新拨到司中，纯属无心之失。”今上不睬他隐晦的求情，“朕体谅不起两个愚人。朕是心疼阿澜，她心意至善至诚，竟盲信了她们！我倘不多顾惜她，只怕林氏暗地里要坑害。”钱瑜自然掂量出轻重，“臣会将鹤庄阁的事安置妥善，定保张娘子无虞。”

        今上隐约有轻微的叹息，遂到大庆殿负扆坐朝。倏忽，约莫卯时一刻，献春的击臂将她牵出梦乡，“快起来！太后娘娘召你到惠康殿去！”居澜一霎是劈头盖脸的慌张，“太后？”她遂执凉湿绫绢净脸，以盐净齿。献春忙替手为她铺粉黛，掩饰丁点憔悴。走前疾手忙脚替她戴正碧罗珠冠就抵她藕臂。十七嫔容有代步的舆辇，她不曾有。比起常日莲步婀娜，今日改翩跹为快步，到殿前周整腰上黄悬着的两对玉佩，她敛容低螓首跨入殿中，凑巧林荇落座侧首替她爇蒸雀头香，居澜踱殿中即刻弯膝伏倒，双手交叠加额，严丝合缝的周全礼数，“妾鹤庄张氏请娘娘安，愿您福寿无极。”

        她未等到回复，反倒听太后指点林荇道：“瞧瞧你，心焦意燥不成气候。这焚香讲究缓迟，你火急火燎的白费这好香。”林荇告罪道：“妾蠢笨，未能令娘娘满意。”太后嗟叹道：“好孩子，你正跟我的三哥一样。他猴急的脾气，容易激恼冲冠。可心肠赤诚，我正是又爱又憎他这鬼脾性。”林荇将茶碗高举，盛的是壶中新煮的碧螺春，“妾香技不精湛，为您做茶尚有两分心得呢。”太后咂摸片刻，果然褒奖道：“不错，这茶正合火候。”

        攀扯家常、叙旧，直有两刻钟，居澜只觉双腿僵麻，膝头泛酸泛寒，不知怎地腰身疼痛更甚。黄门通禀，“太后娘娘，陛下给您请安来了。”他具服未撤，内侍屏息敛气替他四敞槅扇，以不碰撞他的长脚幞头。他入殿即作揖，“孃孃万福。”从速进主题，将跪伏到头晕目眩的居澜撑起，把她手臂。酷暑未褪，殿中置冰仅在主座，她触地的额头略微沾染脏污，满面的潮汗顺着脸颊淌入衣襟。他卷袖替她拂汗，随即加重搭她手臂的力道。太后觑她这副模样道：“张才人莫非是面捏的？跪个一时半刻就不成了？”

        今上引她落座，见她膝股无力，行路颤巍巍便圈她在坏，“孃孃所见俱实。张娘子羸弱，着实不堪您的试炼。可无缘无故，您怎召她过殿？”他瞥向林荇，“孃孃专虚守静，定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和撺掇。”太后捻着紫檀佛珠道：“你无须捻神捻鬼，阴阳怪气的质问老身。二哥是老身结珠临盆生出的奶娃娃，但就是逢年遭月的见不着。她既是你心肝，我凭她引你很奏效。”她刻意忍耐亦无法摒除觳觫，“臣向孃孃假借一件褙子。”太后乜斜张居澜，“她只得你疼惜，我是看不惯这佯装羔羊的德行。翟礼，去取毡毯来。”太后遂引入她的意图，“你宽恕三哥一回罢。他这直截了当的性子易得罪人，御史揪着他的零星过错不放，你这当阿兄就不能替他掩饰些个？”他原意炙，可总是无端被兜头浇冰，“掩饰？三哥酗酒狎妓，出没秦楼楚馆，延宿花街柳巷，这倒可作罢。可他争风吃醋，为行首重伤翰林院的官僚，请孃孃示下，该当怎个遮掩法？”

        太后冥思遐想，双掌合十恳求他，“就算我求陛下。他自幼金尊玉贵养着，怕遭不起刑部诏狱的罪啊。他自小尝着金莼玉馔，怎么吞得下牢饭？”今上抬眸，在琐碎中领略到母亲的舐犊，但又清醒的意识到它的归属，“倘或宽恕他，臣便受御史攻讦，他们会指摘我姑息养奸。您是国朝的皇太后，我的孃孃，您这番请求可有考虑过国朝与我？”太后哀色道：“二哥啊，我是有幸当了你娘亲才做得皇太后的，真是承你的洪福了。可我就算是不当你孃孃，也得救三哥啊。他是我的命根子，他有个好歹我只能随他去了，跟你爹爹先团聚着。”动辄寻死觅活，她的套路招数他都领略透了，“孃孃若为他伤残凤体，朕便砍断他的手脚。朕不会教他死了，他罪不至死，但朕会严惩不贷，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太后遽然拍案，颤声道：“放肆。他犯了国法，你有忤逆罪，不是说与庶民同罪？二哥认不认？”凛冽而寒彻骨，他手笼成坚实的拳头，“孃孃是要动家法？”皇子待读鹿呦院时曾受太傅与长辈的双重管教，执一杖长的荆条笞击背臀。“人有愆过，法须惩诫，故加捶挞以耻之。你罔顾兄弟情谊，忤逆不孝，我罚不得你？”

        林荇意欲开口求饶，然见情势只得噤声。翟礼伺候皇太后数十年，只敬她的懿命，遂将房中收搁的丈荆取出，在今上面前加额拜倒，提前告罪道：“奴罪该万死。”今上漠然以背对，顾首时甚至闭目。翟礼不惧死，意想太后全心冀他转意，放三大王出诏狱，免囹圄灾祸，他不受剜心痛楚恐不能应，索性使以悉数力道挥荆劈下。他是万众瞩目的皇嗣，态稳衡定的王爵，痛楚万分要遏，切肤之害要忍，就如霜降砸身时丫鬟踮脚披的鹤氅，他察觉不到疼，只有层温热隔衣可感。连续三下他彻底察觉，太后怒道：“张氏，你放肆！快将她拖下去！”

        她紫萸褙子渗出殷色，却还强捱向太后告罪，“妾当死。然骨肉血亲一脉承系，子恸而母怵。妾伏望陛下无恸、娘娘无怵。”他俯身将她揽起，她如枯枝败叶般萦倒在怀，气若游丝，“我与居澜相识期年余，承欢孃孃膝下今第二十五载。母不知儿，弗如居澜远甚。”他将她截横抱起，钱瑜早豫备宽敞可歇的御轿，却不意她会煞白了脸。匆忙调遣黄门去领陈鼎来，他将她放到紫宸的长榻上侧躺，业已轻车熟路去褪她衣衫。只两道血痕交叠才破了皮，剩下一条仅红淤，他以滚水烫过的绢替她拭血，撒以药粉，蛰痛使得她蜷起腰背。他弯身问：“阿灿，陈鼎就来了。膝盖疼不疼？”

        她嗡哝道：“腰太疼了。”他才要揉她遽然躲闪喊疼，“别碰！”陈鼎提搂着药箱，隔帘为她诊断，“外伤，臣开活血化瘀的药。”今上斥道：“且慢。张娘子腰痛的厉害，你可有缓解之法？”陈鼎惊骇，登时问道：“笞在腰部？”今上口气急促，“是她儿时旧伤。”陈鼎按资历揣测，“是触寒发作亦或碰撞发作？”今上见她神情替她回答道：“二者皆会。”

        陈鼎发觉不易，“恐有骨损，按触皆不可擅来。臣不精骨科，侍御体的林玄技高。”他摆手示意，“你去开内服的药汤，切记要温补，不可凶猛伤损娘子脾胃。”林玄颇四平八稳，一并带了他的女徒、御药房的女医前来。“臣曾见医案，一人因坠梯折伤腰，势殊亟。梦先贤授以乳香饮，其方用酒浸虎骨、败龟、黄芪、牛膝、萆薢、续断、乳香七品，不久痊愈。犁头有祛风，活血、祛瘀生新、补筋骨之功。微臣即刻为张娘子开这两副药，保两旬内伤愈。”

        今上不耐道：“你是在跟朕传授医典还是钻研痴傻了？同朕说病例做甚？立刻去开药。”林玄指向医女，“陛下莫焦急。”今上勃然变色，“她痛的揪筋剜心，你怎地熟视无睹？你身为医官就毫无恻隐之念？”林玄颜色不改，“张娘子膝头伤势未及骨髓，只须药膏即可消肿。”若非他有真才实学，想必雷霆万钧下早已是亡魂。钱瑜提心吊胆地牵拽他离开，“关乎张娘子贵体，林御医要慎而又慎。她不同于其他嫔御。”林玄泯然笑道：“仅寻常病患罢了。”钱瑜回殿，见他燃起檀香为她凝神静气，“进封张娘子为美人。”他又倏然道：“过十日发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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