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６３章 最后的爱
第６３章 最后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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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圣殿吗？是从白色山岩中掏凿而成，殿前有阶有柱，但是与金碧辉煌无关，就算是一个宏大的山洞吧。大殿没有门，挂满了白色纱幔，像茧，像裹伤的布，有风吹来时，摇摆飘扬。
彦落雨紧握着忻向之的手，心情忐忑地踏上石阶，撩起纱幔。大殿里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椅宝座，除了几根撑殿的柱子之外，空荡荡的，殿中就只有一个一人来高的坛子，像是一个巨大的花瓶，上边还刻画着云朵一般的花纹。
坛子口上有一颗头颅，就像人彘，还好，眼耳口鼻尚在。
“你们来了。终于来了。”
头颅说。
尽管之前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见到空凝时的情形，可彦落雨还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震惊。他可以高高在上，操人生死，也可以凄楚悲苦，涕泪涟涟，甚至是变成噬人的怪兽，需要自己去与之搏斗，又或被囚禁在牢笼之中，需要自己前来解救……
无论他以什么样的面目示人，都好！
可是眼前……这算什么？
忻向之已经松开了彦落雨的手，向着坛子走过去。
“玩这么大啊？这是要腌咸菜吗？我们都来了，你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忻向之很想继续说下去，继续作怪，继续没正形，可是有东西梗在喉咙里，使他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于是他拼尽全力，一掌拍在坛子上，坛子没破，再一掌接着一掌地拍，拍来拍去，好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让他歇斯底里地喊出声。
“你出来！你出来！……”
手掌拍不破坛子，忻向之便用头去撞，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哥！”
…………
“好啦……我又不聋，你瞎吵吵啥呀？还想把自己撞成独角兽啊？现在你们那边已经开始流行玩这个了？叫什么扮演来着？”
原来空凝比向之还能作怪。
彦落雨没有想笑。
彦落雨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收住哭喊，忻向之极力地用他们兄弟之间所谓正常的方式，一边傲娇一边不屑地说道：“角色扮演。那叫考斯普雷，没知识！”
“普雷是谁？我说……这位知识青年，能不能麻烦你闪开一点？给我……我们……一点时间。”
怪异地盯着空凝，又看了看走过来的彦落雨，忻向之好像一下子从悲痛中跳了出来，闪身走向旁边的柱子，还边走边悻悻地说：“好吧好吧，我是大方人，看你们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小雨。”
“空凝。”
不知是谁先喊的谁，他们相视而笑，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凝视着彼此。
空凝的脸色比向之要白一些，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脸颊比向之要消瘦一些，眼神也更加幽深，似是一切都能隐藏的很好，很自然，比向之更加老练。
彦落雨很想问一句，“空凝，你还好吗？”，尽管他就在眼前，尽管这副样子实在与好沾不上边，可她就是想亲口问一问。
“你……”
又是不知谁先发出的声音。
“我还好。”
他们同时回答，然后继续相视而笑。
“我们说说话吧。”
彦落雨说着，竟然在坛子前坐下，还把后背靠在坛子上。
“好啊。那你能不能坐到那边，靠着柱子。”
“为什么？”
“这样我才能看到你啊。”
空凝讪讪地笑，然后又说：“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那好吧。”
彦落雨乖巧地从地上爬起来，忻向之连忙朝她招招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柱子，而她却视而未见，朝着空凝对面的柱子走过去。重新在地上坐下，靠着柱子，换来向之一个鬼脸，和空凝无可奈何的笑。
…………
“你受苦了。”
终于，彦落雨流露出一丝疼惜。
“不。不苦。倒是害你受累了。”
“嗯……是挺累的。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吗？”
“算是吧。只不过，有一些，我能做主，有一些……不由自主……”或许是不敢流露内心的情感，牧空凝连忙转移话题，又问道：“翅膀……喜欢吗？”
忻向之抢着回答：“喜欢。我也喜欢。”
“你闭嘴！”
空凝的音量猛然提高了许多，语气也严厉了许多，而后忻向之就闭上了嘴。
点头……偷笑……彦落雨不无感叹地说：“就是太残忍了。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事留给我来做？”
“除了你，我还能有谁呢？”
彦落雨想要埋怨，可是埋怨的话又说不出口，所以，只是有些感伤地说：“可是……那么多人，那么多争斗杀戮，鲜血淋漓……”
空凝急忙否认道：“不，不是的。他们都只是我的思绪幻化出来的影像而已，千丝万缕，胡想八想的。”
“却全都被我斩断了，是吗？”
空凝没有回答，只是呆呆的凝望着眼前的彦落雨，而后，目光便悠远了许多。
有风吹来，层层纱幔高高地飘起，顺着空凝的目光，彦落雨和忻向之一起向殿外望去。是迪辰和心岚，他们登上石阶，带着会心的微笑，正缓步走来，可是他们没能走进殿内，就在门口那里，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撞碎了，消失不见。然后是小佳和苏丽娜，小佳好像还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脚步轻盈地小跑过来，也撞碎了……赫闻天和班明，苏逸飞和猎鹰王，萨日庆、仇哥、封佑真、危男……他们一个一个地来，又都一个一个地消失不见。
…………
彦落雨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所以，是不是他们拼杀的有多惨烈，你的内心就有多煎熬？可是他们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祖祖辈辈，千年万千。这是不是说明，你也在这里受困千年万年，等了千年万年？”
“是，也不是。是因为我，才有的这颗水蓝星，却不是什么千年万年。时间是可以被改变的，你想要久一点，它就可以慢慢地走，想要短一点，它也可以一下子溜过去。所以，受困也好，等待也好，都没什么大不了。”
“哦，我明白了。所以，你明明才死了几年，但是这里已经存在了这么久，是因为你用思念把时间拉长了，因为……”忻向之本想说“因为你无法忘记”，但是忽然又住口不说，彦落雨还在哭，他不想她哭的更加哀痛，于是改口说：“所以我们在这里，才能以快打慢，都变成无敌高手，对不对？”
空凝并不否认，笑着说：“嗯……你们在我这里，本来就是无敌的。”
然而这话刚一说完，忻向之马上忿忿不平地叫嚷道：“可是我有挨揍啊！”
“那就对了。知道从小到大，我对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忻向之试探着问：“想狠狠揍我一顿？”
“聪明。我真想和你好好打一架。”
渐渐止住哭声，虽然泪珠还挂在脸上，但彦落雨微笑着问：“我呢？有没有想对我做的事？如果你也想打我的话，就尽管打吧，我不会还手的。”
“想送给你一幅画。”
空凝的目光越发悠远，越过殿内，越过殿外，越过云海……于是云海被分卷开来，一块一块心境一般的特殊地貌此刻仿佛相互组合，使整个水蓝星变成了一幅拼图。图画里有一个女孩的模样，断忧河便是整幅画细细的底边，沙凡集市仿佛一只黑色蝴蝶，碧波如眸，大地如颊，整个天空也只是她的镜奁。
“哇，老哥，你搞这么大阵仗，我都没法混了。以后她要是有什么不开心，不高兴的，随便把你拎出来一摆，你让我怎么办？”
“所以，你要努力，以后别让她不开心，不高兴了。”
呆呆地望着那幅画，彦落雨知道画中的女孩就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美。
“小雨。”
彦落雨蓦然回首，痴痴地望着空凝。
“其实，我最想……”
空凝忽然有些腼腆，或是羞涩，好像鼓足了很大勇气，才又接着说道：“我最想站的直直的，稳稳的，给你一个大大的，紧紧的拥抱。”
努力微笑，不能让眼泪掉下来，彦落雨要以最美丽的姿态，走向空凝，然后……送他离开。
“你要走了，是吗？”
“是时候了。”
彦落雨点头，凝望着空凝，然后将脸轻轻的贴在坛子上，大约是他心口的位置。她伸出双手，将坛子环抱着，仿佛是环抱着他的身躯。
坛子轰然碎裂，空凝以光影的姿态向前迈出一步，站的直直的，稳稳的……将彦落雨紧紧地抱在怀里。忽然想起心岚曾经说过的话，放手也可以是爱，但不是最后。
彦落雨急忙问：“空凝，你最后的爱，是什么？”
空凝没有回答，却在彦落雨耳边悄声说：“回去之后，别再做傻事了，一定要好好活着。”
…………
消失了。
只有彦落雨还保持着拥抱的姿态，一动不动。
碎裂的坛子下有一个圆圆的光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雪山冷云壁了吧。
大殿之外，崖边挂着的那块巉岩忽然跌落，像坠入凡间的星辰，大地为之颤抖。断忧河终于沸腾了，河水向天空激扬，宛如一道雨幕。雨幕的后面，那幅画也在渐渐消失，整个水蓝星都在毁坏、崩塌。
“宝宝，宝宝！我们走吧！”
彦落雨回过神，拼命向殿外奔去，她想要再看一眼那幅画，却被忻向之拦腰抱住，在大殿彻底崩塌之前，跳进了那个光圈。
又回到宇宙之中，黑暗而无垠的空间里，是那么熟悉。那些星辰还在，巨大如云，微小似豆，时明时暗，光团刺眼……
水蓝星！
就在彦落雨想要回头再看一眼的时候，身体猛然受到那股熟悉的，巨大力量的吸引，使他们急速地飞射而去，连周遭的群星，也都变成了一道道，刺眼的，光芒……
…………
是一艘晚归的渔船救了他们。
当彦落雨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担架上，她剧烈咳嗽了一阵，然后开始四下张望，拼命地寻找着什么。
“别乱动！没事的，醒了就没事了。姑娘，是在找你的同伴吗？别担心，他也没事的。”
一直劝慰的医生，声音很温和，当然不可能惊吓到彦落雨，可是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使得彦落雨恍惚之间，仿佛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蓝部迪辰，听候您的差遣。”
…………
忻向之的脸上真的留下了一道疤痕，浅浅的，大概是跳海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伤了。
出院之后，忻向之陪着彦落雨回了一趟老家。本来还想去看一看那个曾经滑倒过她的雪坡，可是去的时候不是冬天，而且那里也早就变成了宽阔笔直的大马路。
到处都在变化，能够留给彦落雨寻找儿时记忆的景致实在不多，也许它们只能留存在她的记忆里，慢慢老去，慢慢淡忘。
于是他们去爬山，只求这山没怎么变。
虽然是家乡的山，其实彦落雨小时候也没有来爬过，别忘了，从前的她，一向娇娇弱弱。他们走人烟稀少的山路，爬最高的山顶，假如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话，肯定没机会跑到水蓝星上，直接就粉身碎骨了。
空凝最后的爱，是忘记。
他最后能够给予她的，就是让她彻底忘了自己，开始全新的生活。可是彦落雨没能做到，所幸，她也不会再做噩梦。并且深知，虽然空凝已消失不见，但是他也不会忘记自己，因为璀璨星空之中，属于自己的那颗“水蓝星”，永远都在。
有时彦落雨也想，其实自己从头至尾爱上的都只是一个人，从他被绑缚着，无法自由飞翔的灵魂开始，到浑身上下，问题多多，小毛病无数的身体。原本这个世界里，也不是谁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谁的灵魂没枷锁，身体还不是照样劳作、疲惫和充满活力？只是她习惯了夜晚的时候，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从中寻找凝望着自己的那一颗。
是的，她只爱过一个人，也只爱过一颗星。
站在山巅之上，快要接近悬崖的边缘，仰望星空，彦落雨将自己靠在忻向之的胸口，问：“我们还能相爱吗？”
忻向之反问：“我们还要活着吗？”
经历过这么多，什么生啊死的，界限早就已经变的很模糊了，但是空凝说过，要他们好好活着。而且彦落雨也已经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忻向之都会跟着做什么。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她一定要忻向之好好活着，所以，当忻向之那样问她的时候，她可以很果决地回答。
“要！”
忻向之揽着她的腰，将下巴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那我们……继续相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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