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莲藕之岁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往府里带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劳什子表小姐,这个三房也真是的,要不是她搞来的表小姐,我们家深深去哪里跟人打架,完事了还自己掉水里?”
“夫人啊!您息息怒,仔细着肚子里的孩子,这三房的表小姐还在外面跪着呢,您要不……出去看看?”
“跪,让她跪着!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我们深深要是出了事,”说着,年轻妇人呜咽了起来,“三房这位,别想好过!”
“夫人放心,五姑娘吉人天相,万不会有事。”
屋外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敲打着耳畔。
朦胧昏沉间,阮深听到耳畔有人不停地在喊自己。
这音色,很熟悉却又稍显稚嫩。
阮深眼睫轻颤,微微睁开眼,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刺到,玉脂般的娇靥在光下似镀了层薄薄的鎏金,抬手遮挡以缓解不适后,方完全睁开了眼眸。
“姑娘、姑娘醒了!可有不适?”
自己竟然还活着!
一瞬间记忆涌入。
那双金线镶底、如墨绸色的靴履。
被碾碎的花瓣,津液鲜红。
猩红双目,刀光刺来。
又是有谁企图挣脱捆缚向自己奔来?
又是哪个人头颅滚地,鲜血洒青苔?
还有耳边咕咕的水声,无力的窒息感……
“姑娘、姑娘!”
阮深瞳仁微缩,意识回归,不眨一瞬地直盯着床槛前趴着的人。
小丫鬟约摸八九岁,满脸泪痕、喜出望外,但还是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
阮深喉头一哽,鼻头发酸,良久才迟疑出声:“莲动?”
阮深蹙了蹙眉头,不敢置信自己的声音竟宛如幼孩,吐字浑浑不清,奶声奶气,再看向自己的手,臂如莲藕,手如白瓷,再见大小,分明不到四寸。
“哎,姑娘,奴婢在呢。姑娘没事便好,担心坏奴婢了。”
阮深缓缓偏头,抬眸打量着周遭,分辨出这是自己在相府的闺房,只是屋里净是些小孩子的玩物,堆满了拨浪鼓、六角风车、布老虎之类的,一切真的不似梦中。
虽是匪夷所思,阮深也不得不相信,自己重生回了幼时落水时。
“深深,深深怎样了?”
但见一年轻妇人汲汲皇皇进门,后面跟着数位仆人,还有几位是宫里人打扮。
还未待阮深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紧紧地搂在香软的怀中。
来人是阮大夫人,季氏。
季家也是大家,祖上功绩赫赫,加官进爵得以升侯。
季氏是季家的嫡长女,闺名唤季鸾和,生得也是名动京城,后嫁于丞相阮青冥,育得一儿一女,儿名阮最,小女便是阮深。
季家二女季珮环是季氏的亲妹妹,姐妹两人情深亲爱,皆生得好姿色。季珮环年十三入了宫,一晃已过十载,因温婉贤淑、兰质蕙心颇得圣上喜爱,得封兰妃,位居正一品。
今日原是兰妃想念家姐,诏季氏入宫聊聊家常,未曾想季氏方到宫门,府里的下人来报说五姑娘跟人打架还落了水。
季氏闻言惊慌不已,顾不得旁的,急急赶回了府。
阮深被抱在怀里,故作小女娃娇态,声音绵软安慰道:“阿娘,深深无事,阿娘放心。”
“这怎么让我放心呢!太医?闻太医!再来仔细帮深深瞧瞧,一定要瞧仔细了。”
闻太医是兰妃请来的,闻言弓着腰上前搭脉。
“禀夫人,姑娘已无大碍,多加休息即可。”
“有劳闻太医了,”季氏这才稍为宽心,“莲动,去为太医拿些赏钱。”
“阮夫人,五姑娘既是无事,那奴婢便回宫复命了,想来兰妃娘娘现也是担忧万分。”
阮深从母亲怀里探出头,看到了门口随母亲一同进来的婢女。
阮深见过,认出了此人是自己姨母身边的大婢女,弄巧。
“如此,便有劳了,还望带话给娘娘,我另择时日再访。”季氏颔首回道。
玉帘声动,有进有出。
林嬷嬷端着糕点进了屋,后面跟着竹喧。
“五姑娘受了惊吓,嬷嬷去拿了些姑娘爱吃的茯苓夹饼,顺带煮了些粥,吃了压压惊。”林嬷嬷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笑道。
林嬷嬷是季氏的乳娘,随季氏从侯府到了相府,养大了季氏,亦养大了阮深。
这一道,阮深也自觉饿了,遂抬起毛茸茸的头,指了指桌上晶莹剔透、色味俱佳的茯苓夹饼,细声道:“阿娘,深深想吃。”
季氏惯是个疼女儿的,加上女儿落水受惊,此时更是心疼,连忙拿来小口喂给女儿。
“是深深不乖,害阿娘担惊受怕了。”阮深边吃边道。
季氏闻言心疼得要死,“哪里是我家深深不乖,是那三房不知天高地厚,净整些幺蛾子出来,丝毫不把我这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夫人,这何小姐还在外面跪着,该怎么处置?”林嬷嬷询道。
“三房那何氏来了吗?”
“未曾。”
“好啊好啊,她可真金贵,哪来的脸面端架子?是非要我去三房院里走一趟吗?”
话落,便见一妇人而至。
却不是何氏。
是二房的正室,冯氏。
“大嫂,深深如何了?”冯氏也是一脸担忧。
“婶婶。”阮深开口唤人,声音娇娇的,但未免些许虚弱。
“深深受苦了,来,让婶婶抱着,你阿娘怀着孩子身子不方便,婶婶喂你吃些粥。”
音落,阮深这才注意到季氏隆起的小腹,连忙从季氏怀里离开。
“深深不压到弟弟。”
季氏见状笑了,“我们深深怎么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啊?说不定是个小女娃,好陪深深玩呢。”
重生一遭的阮深焉能不知,这肚子里必然是个男娃。
冯氏也笑着打趣,末了话锋一转,“大嫂,这三房怎生个回事?”
季氏脸色一沉,“单扔了个表小姐在前厅跪着,她三房人我倒是没见着,待会我便去一趟,这三房要反了天不成?”
“要不是顾念三弟去的早,早就容不得她了!”冯氏也是气愤不已。
“嬷嬷,去叫那劳什子何小姐过来吧,正好深深也醒了,说明白个事情缘由。”
阮深心中一咯噔,她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这时候她甫五岁,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来,深深,喝些粥垫垫肚子,晚些再去大院吃膳,老爷子惦念你一天了。”冯氏边说边舀起了一勺粥,仔细了温度,小心送到阮深嘴边。
另一边,何氏到了院外,见着了跪在一旁的何孟。
“姑母……”
“你说你,我让你悄无声息送些茶,以博个眼熟,你非要往阮深眼前头凑作何?”
“姑母,姑母,何孟错了,乞求姑母原谅。”
“不成气候!我看你还是滚回何家吧,我这不缺你一个,比你机灵取巧的多得是。”
“姑母,不要啊,”何孟匍匐在地,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姑母,你也知道我父亲对我……”
“你父亲的事,我可管不了,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家伺候好你父亲也是好的!”何氏理了理发髻,“起来吧,跟我进去。”
末了,狠狠地啐了一口,“自作聪明,给我整了些幺蛾子!”
阮深在屋里没一会,就听到外面哭哭啼啼的声音。
“虽说是表小姐,但咱们相府也不能厚此薄彼哟,何孟这姑娘心性纯良,怎会做出与人打架的事来?”
阮深一听,便识得这是自己三房小婶婶的声音。
声音既尖锐又凌人。
“姑母,我没有欺负五姑娘,求姑母为何孟做主啊。”
何孟?
原是她呀。
阮深心中了然。
话说起自己三房的这位小婶婶,在府上养了得有七八个表小姐。
小叔去的早,也就没留后,如今偌大的三房单何氏一人。
何氏是个耐不住闲的,邀了外府一众子表小姐住在阮府上。
大房二房也念着三弟去的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这何氏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罢。
多几张嘴吃饭而已。
兴许旁人不晓得自己这位小婶婶葫芦里卖什么药,阮深可门儿清着呢。
这众多表小姐住在相府,明面上是因为何氏孤苦伶仃,怜爱表侄女。
实际不然。
其打得主意,不过有二。
一则借助阮家如今的地位,帮衬何氏的娘家与京城各大世家牵线搭桥。
二则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七八个表小姐,若有一人能攀上阮家某位少爷,这何家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这位何孟,也巧了,正是成天想方设法勾搭阮最、想要成为阮深嫂子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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