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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课下辅学


“入学礼”毕,授课起。

        婢女在前头领着,冯令背着手随其后,阮深阮蔓末尾跟着,一行人到了北院的堂子。

        阮深和阮蔓,两人虽是年纪小,但名门望族向来重视对于小辈的蒙学,更何况是阮家?是以,两人已初步懵懂地学习过识字写字,只是俩个小姑娘都贪玩,字写得如同鬼画符,不精。

        经过一上午,两个孩子亦是颇为疲倦。甫进了堂子,阮蔓往凳子上一坐,便想趴在桌子上。

        “端正!”

        一声厉言划破堂子的寂静,惊得阮蔓差些人仰马翻,下一秒,戒尺就笞在了桌面上,离阮蔓的小脸只有分寸距离,吓得阮蔓呆滞地立在凳子上,脸色一阵发白。

        “先生!”阮深亦是一惊,捂着嘴巴喊了出来,难以置信冯令就这么打了上来。

        前世严谱授课时,这戒尺差不离成了严谱专门用来挠痒痒的工具,没有一寸落在阮深的身上。不成想,冯令上来就给了个下马威,立下了严师的牌子。

        “大呼大叫,不成体统!”冯令暂且放过阮蔓,视线转到了阮深身上,见小女娃坐得倒是端庄,难看的脸色稍霁。

        “以后凡是我课,不可大呼大叫,不可体态歪扭,不可交头接耳,不可……”

        “‘不可大呼大叫,不可体态歪扭,不可交头接耳,’深深,这几句话,冯令先生今天在我耳边念叨了没有千遍亦有百遍,现在想想那戒尺,我便一阵后怕。”

        小池边,亭台上,阮蔓一本正经地背着手,上身前倾,绘声绘色地学着冯令训诫时的样子,有板有眼,活灵活现,逗得阮深不禁笑出声。

        “四姐姐,我们还是快些背吧,明日先生定是要抽查我们,届时背不过又是一顿责骂。”阮深发愁的看了看手中的《三字经》,叹了口气,这冯令布置起作业也忒狠了,让背诵的字数是自己前世一周所学的总和。

        更发愁的是,阮深发觉自己对之前学过的文章已然忘了不少,半斤八两,与阮蔓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由再次悔恨前世不曾好好念书。

        “啊!实在是背不过啊!我这才刚刚会读,”阮蔓将手中的书一丢,站起身来,“深深,你饿不饿,我们去寻些吃食?”

        阮深摇了摇毛茸茸的小脑袋,头上系的红带子随着转动扬起一个蓬蓬的弧度,“四姐姐,我不饿。”

        “好罢,那我先去寻些吃食,你帮我把书看好。”说完,阮蔓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小亭。

        阮深抖了抖衣袖,伸出小手将阮蔓一掷的书抚平放正,随后目光又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的书上,越看越觉困顿。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就知道。”

        阮深晃着脑袋不断重复着这一句,半分未曾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人不学,就知道?”

        声线懒懒,又颇具少年的清澈。

        阮深愕然回首,回过神来,少年已站在自己眼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双眸子,黝黑澄澈,羽睫忽闪,被这双眼睛看着,就像雪山中开出一朵花,微风夹着细雪。

        许渊随被直视着,难得愣住。最近几日的梦里……也是这样一双澄清的眸子。

        奇异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见小姑娘一直瞧着自己,呆呆地没有反应,少年失笑,“已经忘了我了?也是,小孩子……”

        “许哥哥!”小姑娘突然出声,打断了少年。

        少年惊异,眉梢微挑,“不错啊小姑娘,记性不错。”

        许渊随原是方从阮最的院子里出来,没走几步便看到亭里坐了个小姑娘,小姑娘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端着书,腰板挺得直直的,嘴里念念有词。

        走近了便听到奶声奶气的一句“人不学,就知道”。

        “哥哥怎么在这里?”压抑住内心怦怦的小鹿,阮深眨了眨眼睛问道。

        “背岔了。”许渊随未直接回答,掀起长袍兀自坐于长凳之上,食指微微弯曲指向阮深手里的书,“哪有人不学就知道的。”

        背岔了?

        阮深脸一红,不可置信地看向手中的书。

        果然,书上板板正正清清楚楚地印刷着:人不学,不知“义”。

        许渊随亲眼见证了小姑娘肉乎乎的脸由粉色一步步加深,直至红如樱桃。

        怎么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半天“人不学,就知道”。

        阮深心虚,于是动了动嘴唇,嗫喏道:“啊,这书印错啦,不是‘人不学,不知道’嘛。”

        试图给自己找回点碎了一地的面子。

        “没印错,”许渊随把玩着桌子上的茶碗,末了道:“实则“人不学,不知道”也没错,《学记》言道‘人不学,不知道’,而《三字经》因韵律之事,改成了‘不知义’;遥和同我提及你的启蒙老师是冯令先生,所以还是严谨些好。”

        许渊随扭了扭脖颈,起身,“那你好好学,我先走了。”

        话罢,许渊随甫一起身,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袍。

        这么快就要走?

        阮深想也没想就揪住许渊随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许渊随低头看她,眸中带了丝询问的意味。

        阮深被看得有些紧张,耳夹爬上了淡淡的粉泽,衬的肤色莹白,支支吾吾道:“哥哥,我好些字不认识,你便好心教教我罢。”

        怎么可能刚同许渊随说两句话就放他走。

        阮深抓着不放。

        许渊随没动,口中微微吐了些气息,小姑娘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配上额上红色的圆点,莫名有点喜庆,像过年时贴的福娃娃。

        “哥哥……”

        阮深小手晃了晃,一副偷乖讨巧的模样,声音软软的可怜,“哥哥,我背不过先生会罚的,而且你看这个字东拐西拐好难写喂,哎呀这个字我也不认识咧。”

        “怎生说起话来还带了北地的口音?”许渊随没辙了,重新坐下拿起了书本,无奈道:“以后听课认真些。”

        见许渊随不走,阮深狡黠一笑,连忙坐好,悄咪咪地离许渊随更近了些。

        许渊随瞥了一眼快赖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终是没忍住想让她坐正,垂眸流转,见小姑娘粉嫩嫩的脸上尽是鹊喜,到嘴的话变了。

        “可记住了?”

        “没有,再来一遍吧。”阮深举手表诚,“我这次一定学会。”

        也并未多久,许渊随简单带阮深过了几遍文章,讲解了些词义。

        小姑娘听得认真,莲藕小腿一晃一晃的。

        “就到这里罢,若还是不懂,可以问你哥哥,阮恭比起我兴许讲得更好,也更有耐性。”许渊随随手翻了翻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一顿,这本《三字经》上赫然写着阮最的大名,字迹跟个鬼画符一样,但许渊随还是一眼认出。

        阮深没注意到,只是绞尽脑汁试探性开口:“我跟阮最其实也很亲。”

        “……行吧。”

        一会儿亲一会儿不亲的,许渊随只当小孩情绪变化快。

        而后,又是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哥哥,你再帮我一个忙呗。”

        等了半晌,小姑娘终于回来了,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得挺快。

        “哥、哥……”阮深喘着细气,把手中的物件递给了许渊随。

        许渊随一顿,开口道:“哪来的?阮最给你的?”

        阮深递给许渊随的,正是前些日子阮最顺来、并用来哄妹妹的扇子。

        扇面完好,刻有“随”字的吊坠却不见踪影。

        阮深缓了缓力气,面不改色道:“啊?这是最哥哥的吗?我那日在池边玩捡到的,哥哥那你能不能帮忙带给最哥哥啊?他每日都不在家,我同他十天半月见不到面呢。”

        许渊随未多言,伸手接过,“对了,下一次冯先生给你讲学是何时?”

        “每日都有的。”

        许渊随颔首。

        出了阮家,许渊随颠了颠手中的扇子,右手一甩打开扇面,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动,扇子在手中转了个圈儿。

        阮恭这人挺无趣,他妹妹还挺好玩。

        遂又想起近日那个梦,梦中的女孩约有十四五的样子,叉着腰同别人吵嘴,兴许是身高不够,吵着吵着直接踩到了石阶上,虎虎生威的,丝毫不落下风。

        许渊随有些躁意。

        而这边,阮蔓寻了些糖蒸酥酪来吃,肚子终于不再咕咕叫了,吮了吮手指肚上甜得发晕的碎渣,便打算返回亭里认命地继续背那恼人的文章。

        这读书属实恼人,这冯令先生也属实忒吓人了,唉,自己的武学老师什么时候到呀?阮蔓心中嘀嘀咕咕。

        踢着石子儿晃晃悠悠地走着,方至半路,打远儿瞧见自己母亲的背影,好像跟什么人在说什么话。

        阮蔓伸长脖颈,右手弯起抵在眼睛上方,凑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待看清那人,阮蔓飞一般地逃窜现场。

        “诶?四姐姐,你跑什么呀?”

        刚别了许渊随,阮蔓就回来了,看样子恍若受到了惊吓,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阮深忙从荷包里揪出小手帕替阮蔓擦拭了一番。

        “深、深,我、方才、瞧见了我阿娘。”

        “婶婶?”阮深心下疑惑,如果是单单碰到了冯氏,为何四姐姐如此慌张?

        “关键是,还有、冯令先生!”阮蔓喘着大气,终于将半句话说完,“莫不是冯令先生在、在向我阿娘告状吧……”

        冯氏不知道自己女儿看到了这一幕,还受到了如此惊吓。

        今日再见到冯令,冯氏心中感慨万千。

        之于自己,冯令是嫡系的二子,自己的堂哥;而自己作为府里庶出的姑娘,只是比下人多吃一口饭,多穿一件衣服罢了,是死是活,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压根儿不会过问。

        冯令当年是冯家最受宠的小辈,虽不是长子,却继承了冯老的衣钵,三岁作诗七岁吟赋,顺风顺水,圣上夸赞,给冯家长足了面子。

        一路受到追捧,冯令也因此养成了刁横跋扈的性子,说话总是恶声恶气的,自己的生母以及年幼的自己没少被欺负。

        冯氏一直在想,人性本善,还是本恶,在那时的她看来,冯令之性本恶。

        只是后来,自己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么一个性本恶的蛮横少年在自己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救了自己和生母一命。

        至于阮老爷子同冯令之间的事儿,冯氏知道的不多,只知晓阮老爷子曾怒批冯令:恃才傲物,树敌过多。

        “二哥。”冯氏喊道,顺手将自己准备的茶水放下。

        “不必唤我二哥,如今我与冯家已无半分瓜葛。”冯令放下手中的书卷,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妇人,认出了是自己的堂妹,如今好像还是相府二爷的夫人。

        “当年我与姨娘受到了先生的恩泽,日后若有难处,先生只管吩咐我便是。”冯氏顺从地改了称谓。

        “吩咐?这么些年,你还是将自己看低。”冯令淡淡道,“生而平等,你何故因为出身便放低姿态,冯家那一套还真是害人不浅。”

        “固化男尊。”冯令嗤笑。

        冯氏知晓冯令变了不少,没想到竟同往前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先前嫂嫂同自己谈及阮蔓的学业由冯令主授时,自己还担忧过,如今这一席话彻底让冯氏放了心。

        “何以笑颜?”这堂妹被自己恶言相向反而嘴角含笑,冯令诧异。

        “无事,二哥,以后有事只管喊我。”

        “我说过,莫要叫我二哥。”

        冯氏浅笑。

        可怜的阮蔓此时仍处于担惊受怕中,“深深,要不我今晚同你一起睡吧?我不要回去了……不妥不妥,我还是快背些将功抵过吧。”

        “等下,”阮蔓上下打量着阮深,又伸出小手试了试阮深额头的温度,“深深,你有没有感觉不适?”

        阮深不解,“没有呀四姐姐。”

        “那你为何脸这般红,还有些发烫?”

        闻言,阮深连忙捂住脸,惟留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瞳。

        嗨!怎么同四姐姐说自己这是害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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