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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速客


江月明出门时遇见了提着果篮前来探望的绣娘杨柳,二人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面,杨柳见了她,喜道:“你可算好了。”

        那日杨柳路过医馆时没见着江月明,一问才知,她发了高烧。

        江宅大门连日紧闭,某天晚上还发出了奇怪的动响,有猫叫,又有东西倒塌碰撞的声音。杨柳担忧地想:莫不是遭了贼?于是每次路过都要敲几下门,没人搭理就去医馆询问情况。

        “这两日,医馆都是生人看顾,他们说是你家亲友,来的人多了些,不免吵嚷,我还担心出事,差点就去报官。今天去瑶池仙……”杨柳险些说错话,忙接道,“去瑶池仙送绣品时,我看见朗公子在排糖水铺子的长队,那时我就知道你好了。你看,我给你带了果子,都是新鲜现摘的。”

        端王府的暗卫摇身一变成为刺客的远房亲戚,江月明可不想和他们沾亲,连忙岔开话题。

        二人聊了许久,分别后,道路无人,远处的树草微动。

        江月明从后门进医馆,只见一群暗卫伸长了脖子朝外看。

        “你们果真在偷懒。”她将门口偷闲的暗卫逮个正着,自己也凑上去看,“什么好东西。”

        一个暗卫揉着眼道:“江姑娘,方才有位老者在摊前算命,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突然消失了。”

        另一个说:“不是突然,我看见他起身往咱们方向走来,三步就不见了。”

        他们指着宋全知孤零零的算卦摊,宋全知已经把符纸收起,暂得清闲,他背在椅上,由于这些时日受段沧海影响太大,他用手指敲桌,点起节奏,眯着眼睛唱一首狗屁不通的混乱小曲。

        “碎银能吃八天,符纸销不去,谁不爱名利,还是烧饼香,便宜又饱腹……”

        江月明捂着耳朵问:“那位老者是不是两鬓斑白,穿灰衫,手里还拿了一串菩提珠。”

        江月明是才到的医馆,她没有参与暗卫的热闹,大家惊道:“你怎么知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他们大腿一拍:就说嘛,照夜胡娘的异色双瞳肯定有特殊之处。

        江月明让他们回头看:“这不在里面。”

        暗卫心下一沉,他们往江月明所指方向看过去,果真!

        老者悄无声息进入医馆,是真正的高手,和几天前的甲子比起来,他不知强多少倍。晓春城何时又来了这样厉害的人物?有什么目的?

        暗卫们的拳头在身后捏起,他们身上藏了短匕,只要对方多做一个动作,他们随时准备出手擒人。可转念一想,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被曲欢儿派来看顾医馆,就是因为武艺没有医术上台面,面对顶尖高手,他们不一定打得过,或者换句话说,他们一定打不过。

        于是集体往江月明身后挪了半寸,边挪边说——

        “我们没有害怕。”

        “是信任。”

        “是信任驱使我们这样做的!”

        怂得理直气壮。

        秋重景抬手拂了拂袖,说道:“这里是江氏医馆,请问江馆主何在?”

        江月明只听说过秋重景的名号,并未见过真人,她深孚众望上前说道:“馆主今日没来,老人家找他有事?我可以帮您带口信。”

        秋重景淡淡瞥过江月明的脸,视线在那双棕黑的眼眸处停留片刻,女子神色自然,眸色和一般人无异,看不出端倪。

        此前,秋重景收到甲子的传信,信上只说确认了江横天黑崖刀客的身份,对其他事并未提及,看内容好似胜利在望。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秋重景在附近的城镇焦躁地等了三天,心中的不安愈发深重,今天亲自进城一看,江氏医馆好好的,甲子他们却了无音讯。

        秋重景握紧手中珠串:“不知馆主近来身体如何?”

        “吃得好睡得香。您可有哪里不适,我看您脸色有些差。”

        江月明估摸着眼前老者的年岁,胡须发白,神色沧桑,怕是不止六十。他呼吸一直缓慢沉稳,身穿的是上好面料,鞋侧不沾泥,按照刚才那些人的说法,别的不论,轻功一定了得。

        江月明暂时看不出眼前之人的深浅,高手总是喜欢藏着掖着,他们全家都是这样。

        “倒无外伤。”秋重景左手捻珠,右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道,“老夫有处心病,每每念起,胸口闷痛,恍若压石,还望女大夫能够开导一二。”

        竟是找人聊天的,这倒稀奇。

        江月明坐在秋重景对面,洗耳恭听。

        秋重景:“老夫唯一的亲人被仇家戕害,一众徒儿受冤入狱,从小养到大的狗前些时日出去耍疯了,连家也不知道回,天意让我孤苦,心中烦忧啊。”

        江月明回味他刚才说的话,心下一凛,思忖片刻后说道:“你这病看大夫没用,应该报官。您是晓春人吗?报官的话出门向左,一路直行,我们知府很闲的,可以帮您找狗。”

        秋重景袖袍下捻珠的动作停住,二指骤然用力,生生将其中一颗捏碎了。

        江月明奇怪道:“什么声音,像是人咬碎了牙。”

        她回头问暗卫:“你们听到了吗?”

        暗卫们点头又摇头:“不像咬牙声。”

        江月明笑道:“那就是我听错了,您还有问题吗?”

        秋重景倏地站起身,将衣袖一撇,径直走出医馆。

        “真的不要我带话?问声好也行的。”江月明站在门口喊,“老人家,年纪大了,慢些走,莫要摔着。”

        暗卫们看秋重景步疾如风,面面相觑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他为什么生气?”

        “上年纪的老头儿都这样,阴晴不定,上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就能摔碗砸锅倒地闹事。”江月明指尖绕着衣上的飘带,她看见秋重景的背影远去,然后对着算卦摊喊,“假老头儿,你说是不是!”

        大街上人来人往,宋全知怕有心人听见,连忙摆手澄清:“恩人呐,不可乱喊,我明明是真老头儿。”

        朗云何列好了排名,他确实没有写狗蛋这样的俗名,只是另辟蹊径,提笔思考着要不要在除他以外的每个名字后面画只小王八。

        江月明匆匆提裙回家,朗云何一个王八壳还没画完,就听她说:“写好了放那里,我爹呢?”

        朗云何放下笔,指着浓烟滚滚的厨房:“那里。”

        等江月明走了,他又抬笔,思虑再三后,最终叹了一口气。

        “罢了,排在王八后面,掉价啊。”

        他将木板靠在药园的篱笆上,跟在江月明身后走。

        乌烟瘴气的厨房里聚了不少人,皆是暗卫,江横天在一旁指挥他们生火做饭,一口大锅架在灶上,下面闷着干柴,明明看不见火,锅里却在冒黑烟。

        不久,一条巨大的火龙从油锅里蹿上来。

        一群人脸上黢黑,手忙脚乱下油下菜又灭火。

        “谁让你往油锅里倒水的,说了多少次,锅盖!”江横天骂,“笨手笨脚,厨房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信不信我拿你们当柴烧。”

        江月明一进门就被黑烟熏到咳嗽,她呛出眼泪,退出去冲江横天招手,“爹,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江横天随手抹了把脸,脸上顿时多了两道黑,他走出来问:“什么?”

        “泰峰派里,你只杀过秋时雨吗?”

        “问这作甚,当然。”

        暗影阁有规矩,除任务目标之外,刺客应尽量减少其他伤亡,毕竟,雇主只买了一条命,杀多了不划算。

        “秋时雨和秋重景关系如何?”

        “都姓秋,也许是亲戚?我怎么知道。”江横天伸手欲试江月明额头的温度,“还在发烧?怎么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江月明拍开他乌黑的炭手,正色道:“方才,秋重景来医馆了。”

        江横天愣住,江月明又说一遍,“秋重景来医馆了,一进门就问馆主在哪里。”

        “独自来的?”朗云何跟在后面问,“他来找麻烦?”

        “一个人,说了一堆哑谜,什么也没做,走了。”江月明蹙着眉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泰峰派先让弟子进城抓刺客,又派杀手引诱试探黑崖刀客,还有秋重景方才的话,着实奇怪。

        虽说黑崖刀客杀了秋时雨,但仇问归他们是被医馆众人一道送进的监牢,旧恨新仇加起来,他好似浑然不在乎后者,泰峰派,或者说秋重景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他一心想杀的只有黑崖刀客,其他人好像只是被他轻飘淡然一笔带过,根本不重要。

        秋重景说秋时雨是他亲人,可他甚至把豢养的杀手贬称为狗,这样无情无心的人当真会在意和秋时雨的血缘?

        江月明说出了疑问,江横天道:“你还年轻,这种事江湖上多了去。各种人在心中所占分量不同,有些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一经刺激就会变得偏执疯狂,你身后不就站着一位。”

        江月明看向朗云何,朗云何朝她微微一笑,简直如沐春风。

        江月明突然觉得亲爹说得好有道理,心想:难道真是我多虑了?

        江横天继续:“不就是秋重景嘛,他敢上门找我,让他来,看谁弄死谁。”

        锅灶上的火愈发旺盛,江横天冲进去骂人:“你们根本听不懂人话!”

        江月明依旧愁眉不展,朗云何建议:“想知道更多事?不如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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