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做人
有云,即将放亮的天空蒙上一层珍珠似的白。
江月明带着桃枝回到家,她看见院里的一株小毒草已经长出了米粒大小的紫黑色花朵。
“江南就是好,不但桃花比别处娇艳大朵,还能催药草长大开花。”
这株毒草有个多情的名字,叫“云烟愁”,江月明不知云烟愁的用处,每天就看着它发疯似地往上拔。
朗云何仿佛能未卜先知,他从屋里走出来,恰好看见江月明捧着花束欣赏药园,他笑着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江月明很受用,挑眉表示赞同,她拨弄着花瓣,问朗云何:“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朗云何说:“你好看。”
江月明进屋翻找出一个瓷瓶,灌入清凉的井水后将桃花插在里边,接着四处挑选可以放花的位置,朗云何紧跟在她身后:“我答得好不好?”
江月明自恋道:“你就是单纯说了实话,有什么好坏之分。”
她把花瓶放在大家经常吃饭议事的餐桌上,满意道,“风雅。”
朗云何欣赏着一枝粉桃,问:“探出什么来了?”
江月明说,“我在蓬莱居听见泰峰派弟子的谈话,段沧海在他们手里。”
朗云何伸向花瓣的手一滞。
江月明接着说:“泰峰派打算让段沧海来城里认人。我记得你与他关系不错。”
她有些幸灾乐祸,揶揄地眯着眼:“小心哦。”
江月明以为朗云何会和往常一样接嘴她的嘲弄,可是朗云何脸上笑意渐淡,他低头沉吟,片刻后才说:“何时到。”
这与江月明料想的反应截然不同,她心中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不知,他们只说人在路上,应该就是这几天。他没看过你的脸吧?”
“没,但是……”朗云何轻轻敲击着桌面,柔软的花瓣轻轻在瓶中颤动,“段沧海见过师父的样貌。”
江月明倏地靠近朗云何,“什么!”
“你不常去段沧海的院子,我见过师父与他一起喝酒,他们……似乎是故交。”朗云何告诉江月明,“不止是师父,他对我们家的事很清楚。”
那日,朗云何见江横天与段沧海把酒言欢谈论过往,阴暗的屋子里,段沧海仰头饮尽一杯酒,感慨道,“江兄,我儿若是还活着,你家那两个还可以多一个伴。”
烈酒入喉,江横天咂嘴说道:“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朗云何复述那日的事,江月明听完脸色一变,两弯细眉微蹙:“爹怎么还和他有交情。”
朗云何说:“段沧……段叔他人挺好的,他给暗影阁的人做面具从不收银钱,出事那日他不在阁中,我以为他去打酒了,还庆幸他逃过一劫……”
江月明在厅中踱步,有些焦躁:“现在不是谈论交情的时候,他人怎么样,骨头硬不硬?泰峰派的手段龌龊得很,落在他们手里不会有好果子吃,万一他没抗住,真答应……完了,完了完了。我爹呢。”
朗云何看一眼屋外,天刚亮,太阳从青黑的瓦上升起。
“尚早,还未起。”
江横天突然感觉心口发慌,他好不容易睡着,一直睡得不安稳,此时无端感受到一阵压力,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骤然睁眼,江风清横在他和应梦怜中间,仰天躺着,下半身几乎全压在他身上。江风清不知梦到什么,腿慢慢抬起然后使劲往下一跺!江横天内功再硬也抵不住亲儿子猛踹,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他吊着这小子的脚脖子把人提起,江风清不睁眼,就在半空挣扎。
“睡得真香。”江横天起身,无奈把江风清放到离应梦怜远些的位置,心里盘算着过两天单独给他买张小竹床。
江横天推开门,准备打水洗漱。
“哟,什么时候多了一盆葱。”他敏锐察觉到院子里的变化,上前打量后评价小葱道,“长得还挺健壮,再大一些可以摘来拌豆腐。就是底下的盆有些眼熟……”
大盆金光灿烂,与棕黑的土壤和嫩绿的葱相映成趣。
若是江横天没记错,这东西原本是放在神龛上供着的。
“谁干的!”江横天怒吼,他指着同样刚醒、睡眼朦胧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褚非凡,“是不是你!”
褚非凡的睡意被喝声吓散,惊地往后跳了一步:“是我?什么我?我怎么了?”
朗云何随后出现在院子,一边拿着小壶给葱浇水一边说:“师父莫气,药园占满,我四处找不到瓦罐盛它。突然灵光乍现想到家里还有个无用的盆,金盆配绿葱,不知道多合适。”
江横天养朗云何十余载,早就将他那些小心思看透,朗云何说第一个字时江横天就明白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那小妮子去哪儿了。”
朗云何浇完水,直面江横天的质问:“不知道。”
“你就惯着她,你们是一根黑心肠。”江横天双手微抬,几步跨到小葱面前,弯腰可怜道,“你们不做人就罢了,我的一片良苦用心哇,就这样被你们糟蹋啦……”
“师父。”
“我的心肝大宝盆……”
“段沧海被泰峰派的人抓住了,他们正在赶来晓春城的路上”
“我的……你再说一遍。”
“泰峰派要叫段沧海来晓春城认人。”
江横天短暂愣住,顷刻后开始在院中来回踱步:“完了,完了完了……”
朗云何叹了口气。
不愧是父女,连反应都是一样的。
“老段落在那帮人手里,如何受得住。”江横天“完了”半天,一拍脑袋:“不对,他来就来,你们为什么要对金盆下此毒手。”
“方才有人来敲咱家的门。”
“外来人?”
“不是,是住在后片儿的老王家的儿子,王小远。他一大早就和附近的几个孩子瞎跑,浑身是汗,跑到我们这儿就近敲门问水喝。”朗云何接着说,“今天来家里的是孩子,明天就可能是大人,是武林人。多事之秋,金盆供在上头太危险,还有墙上的字,说不清哪天就会被人发现。”
有理有据,江横天被说服了,勉强原谅他们二人的莽撞的行为。
“师父,您看这草药……”
“草药坚决不能动!”江横天说,“它们是你师娘的心血。”
“……有株已经开花了,挺香的。”朗云何莫名其妙道,“您在想什么,咱们可是开医馆的,种药草不是很正常?”
江横天瞪他:“谁让你接着上面的话讲。”让人担惊受怕。
江月明一夜未睡,可她精神亢奋,种完葱后立马去了街上,她想弄一些称手的家伙,万一日后和人打起来,他们不至于空手。
晓春城没有兵器铺,江月明只能在杂货店里挑来挑去,她看见剪刀、菜刀、镰刀、果刀……
最后妥协且象征性地买了一把削水果的刀子。
街道上又出现一波生面孔,都是刚进城的新人,江月明看着往来的江湖客,心想:他们身上带的都是好家伙,要是能弄几样……
唉,今时不同往日,照夜胡娘已经落魄到连兵器都要从别人手里抢夺。
万事须得小心谨慎,此事稍后再说。
江月明坐到路边小摊叫了一碗米粉。
大碗端上桌,热气腾腾,刚下两筷,一个男子坐在她对面。
“姑娘不是本地人?”
江月明将粉夹在半空,偏头问:“何以见得。”
“老板,给我来碗牛肉粉,多加葱花,再拿两个油饼!”
“好嘞!”
男子说完,将手中的长剑搁在桌上,四方一张小桌,被他的长剑占了一半。
“晓春城的人吃粉都会嗦,姑娘吃得刻意。”
吃个粉还有人找茬,江月明心下不爽道:老娘是小口慢嗦,大家闺秀都这样吃,文雅。
江月明不想和他多说话,她清清楚楚记得,昨夜去蓬莱居时,这人的桌上放着赏金令,他和那些江湖人一样,都想拿她和她家人的性命换名换利。
但她不能怯场,于是回答:“是。”
这不是秘密。稍微打听就能知道,江氏医馆的所有人都是外来的。
“在下沈客,原是个行走江湖的散客,敢问姑娘姓名?”
“我姓江。”
“原来是江姑娘。”
江月明察觉到此人的视线飘在她半搁在桌沿的左手上。
他在……找茧!
此人有点脑子,按理说,刺客嘛,整日提刀拿剑的,有茧子才正常,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月明庆幸娘亲提前准备了抹手的药膏。应氏制药,必有奇效,虽然上手前两天感觉火辣辣的,但效果顶好,不出多久茧就淡了。
江月明谨慎地吃粉,时刻准备回答下一个问题,她甚至想好了,若是此人纠缠,她就摔筷怒斥他耍流氓。不是她脾气差,谁也不想吃饭时被打搅不是?
摊主的手快,沈客的大碗也端上来了,他出乎意料地没多问,专心大口嗦着烫粉,碗很快见底,两个油饼沾着汤咬,几下就没了踪影。
仿佛饿了三天。
江月明心想:他倒是爽快,我什么时候能把朗云何骗到这样吃东西呢?
“江姑娘,沈某还有事,先行告辞。”沈客拿剑走人,干净利落,江月明目送他进了一家饺子馆。
她埋头吃粉:朗云何还是不要像他,太能吃了,像猪。
空出的位置很快就填上新人,好死不死,又是个江湖人。
那人几乎半探身过来和她说话。
“江氏医馆的江姑娘是吧,真巧,我也姓江,江姑娘祖籍是哪里的?”
上来就盘问,江月明十分冷静地将筷子架在碗上:“你口水喷我碗里了。”
呸,晦气!她心道,想把粉汤泼他脸上。
路边摊挤,后背几乎挨着后背,江月明的话很容易被旁边的食客听见,食客对身边的同伴耳语几句,同伴又用手肘捅了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立马,整个粉摊的人都朝坐回原位的那个男子看去,目露鄙夷:看看,就是他,口水喷到人家姑娘碗里,咦——恶心。
局势瞬间扭转,那人自知理亏,接收到晓春百姓嫌弃的目光后羞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匆匆丢了些铜板在桌上,说了句“赔你”,然后忙不迭逃走了。
江月明评价他:话术糟糕,脸皮太薄,心防脆弱,不适合行走江湖。唉,何必来凑这个热闹,就算遇到真刺客又怎样,他敢抓吗?
摊主十分好心上前询问:“姑娘,我重新给你做一碗?”
江月明还没回答,只听前方震天一声“混账!”整条街的人都停住动作,他们朝声音的发源地望去。
小小的算卦摊,小板桌四脚朝天,笔墨乱滚,黄纸泼了一地,纸张飞撒到街边的马蹄底下。
灰袍老道士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挨骂。
道士面前的男子目露凶光:“老东西,我看你是活久了嫌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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