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今儿禁内不太平，太监宫女们能躲多远躲多远，躲不了的，屏住呼吸，尽量缩着脖子低头含胸走路。
西苑，玄殿。
严嵩跪在皇帝脚前，额汗直冒。
“去春雷久不发，主大臣专政；去冬日下色赤，主下有叛臣。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嘉靖念到此处，将奏疏“啪”地一下合上，扬手便将其砸在了严嵩一头花白头发的脑袋上。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杨继盛弹劾你十条罪状，严嵩，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严嵩仓皇接住，打开杨继盛的奏疏一目十行看完，颤抖的双手逐渐平静。他缓缓扬起脸来，神色无辜：“皇上，杨继盛的弹劾奏章老臣已经看完了，但有些没看明白。”
“你老眼昏花了？”嘉靖恼怒道，“哪里没看明白？杨继盛告你五奸十大罪，每一条罪愆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不要朕亲自念给你听啊？！”
严嵩等皇帝发泄完，才不紧不慢地回道：“皇上，暂不论杨继盛弹劾老臣的事情纯属污蔑，但是他既弹劾老臣，却又让去问裕王和景王是什么意思呢？这倒奇了，到底是他要弹劾老臣还是裕景二王要弹劾老臣？藩王不问政，也不知道两位王爷到底是从何处道听途说，轻信了市井的胡言乱语。”
严嵩一脸悲愤模样，开始老泪纵横，夸张地哭泣道：“老臣为朝廷为大明为皇上鞠躬尽瘁，难道皇上不知道老臣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裕王和景王更清楚些？如果他们只是误信人言便要告我，那看来以后每日老臣都去两位王爷府上将所做的事情都禀报一下妥当些，免得同僚们遭遇与老臣一样的下场。”
陆炳暗骂这老贼杀人诛心啊。
不对杨继盛所弹劾的十大罪进行申辩，反而将裕王和景王摆出来，大讲特讲，居心叵测。
两位王爷一直没去属地就藩，长期待在京中的，他故意说要将国家大事往王爷们那里报，这让疑心病很重的皇上怎么想？？
嘉靖也是怔住了，目光无声地往侍立一旁的大太监黄锦扫去。
严嵩瞥见，灰白的眉毛一挑，迅速低下头去，将手里捧着的奏折高举起来，正好叫黄锦拿走。
嘉靖再度看了一遍杨继盛的弹劾本子，果见其中有“召问二王”的字句，不由得大怒：“传杨继盛来问话！”
严嵩痛哭流涕，适时趴伏在地：“皇上圣明，请皇上一定要为老臣主持公道啊。”
很快杨继盛被带到西苑。
嘉靖亲自诘问道：“你这弹劾严嵩的奏疏里，为何说要召问裕景二王？”
杨继盛见皇帝面色阴鸷，暗道声糟，他这画蛇添足的一笔恐怕要坏事！
脑子急转，面色不改，辩解道：“皇上，朝廷内外诸多严嵩党羽，如果不是两位王爷出面，谁敢与严嵩这贼子抗衡呢？”
放眼此时的明廷情况，杨继盛说的这话属实无奈且很有道理，然而藩王不问政，所以不论严嵩是不是真的一手遮天，藩王不问政，杨继盛这话就是把嘉靖这个皇帝撇到一边去了。皇帝听了，焉能不在想——我这个皇帝都治不了严嵩，难道两个王爷就成？你要去找裕景二王撑腰！
“哼！”嘉靖恼怒非常，扔了折子，“杨继盛，庭杖一百，打入诏狱！”
诏狱由陆炳掌管。
嘉靖是真气，又有严嵩盯着，陆炳不敢放水，所以打是真打。
杨继盛结结实实挨了一百杖之后，两条腿肿硬如粗木，已经不能伸屈，全靠两名锦衣卫左右拖着才进了牢房。但即使这样，一路上他还努力挣扎着想要自己独立行走，悍然如虎。
好在入狱后，陆炳就暗自吩咐狱卒找了人给他裹伤，人并无大碍。
过了几日，嘉靖问起了杨继盛，“他交代问题了吗？”
陆炳回道：“皇上，他仍是一口咬定弹劾严嵩是他本人的意思，与两位王爷无关。”
嘉靖很不满，“你心慈手软，杨继盛还是叫东厂去审算了。一定要审出结果来，看看他到底是受了裕王的指使还是景王的授意。”
陆炳迟疑须臾，争道：“皇上，要不要微臣暗自去查查严首辅他是不是真如杨继盛所弹劾的那样？”
“朕心里还没数吗？严嵩父子这些年贪了国库多少银子，用了多少回国家公器，朕都看在眼里。藩王不当过问政事——朕现在最在意的是这件事情！他在奏疏里写‘召问二王’，可见弹劾严嵩定然跟那二人脱不了干系！”嘉靖断然道。
“朕知道太子之位久悬，朕的那两个好儿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无数次指使底下人上书请封太子。严嵩服侍朕这么些年，深知朕的心思，一定帮朕挡了不少请封奏折，裕景二王想踢掉他这只拦路虎很正常。”
“……”陆炳暗自叹气。
功亏一篑啊。
杨继盛被关进东厂没两日，杨继盛的妻子张贞来找陆炳，“都督大人，他们不让家属探望，连伤药都不让往里送了。今日我想去看他，巡风官大人直接将奴家的药丢在阴沟里。”
陆炳接过张贞重新买的药膏，答应替她代为去东厂牢里看看杨继盛。
东厂厂公是陈洪，小太监因为服侍过前太子，嘉靖爱屋及乌，十分厚待他，职位一路高升。
陈洪卖陆炳面子，亲自领着他进去探望囚犯。
东厂的大牢跟诏狱差不多，潮湿又阴暗，都建在地下。
牢中，杨继盛正在灯下为自己刮肉疗伤。
天气炎热，这地牢不通风，杨继盛受了刑，无药敷抹也没得到诊治，伤处便腐烂发臭。如果不及时剔除腐肉，会殃及其他完好的皮肤肌肉，运气差的话，骨头也会烂。
杨继盛低头凑得很近，一只手揪起一块烂肉，另一只手捏着一片碎瓷神色淡定地前后划拉，不会儿，割掉的腐肉被他扔到角落，跟着又去割另一处。
为他掌灯狱卒手在颤抖，眼睛想看不敢看，灯光下的脸上额头全是冷汗。
两个人站在暗处看了一阵，陈洪讥笑道：“这块骨头又硬又臭，无论怎么用刑，他都不招。”
随后又想起陆炳所来何事，便瞥了眼他手里的药膏，说：“陆都督，没用的。皇上要结果，我们就逼得紧，一日三刑。他这会儿抹了，药效还没发挥作用呢，待会儿又要受刑，纯粹是穷折腾。”
陆炳没说什么，但想想也是。
张贞并不知道自己丈夫现在受的不是一般的皮外伤。
东厂刑具有十八套，夹棍、脑箍、拦马棍、钉指……听说陈洪要一一都招呼到杨继盛身上。
这才过去两天呢，杨继盛已经与两日前离开诏狱时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身上已是皮肉腐烂见骨的程度了。她的这个药膏是涂抹皮肤的，皮肤已经没有了，还怎么抹？没用了。
遂，陆炳带着药膏转身就离开了。
陆炳去找徐阶想法子救他，“东厂一味严刑逼供，那杨继盛看着不是个怕死的，只怕什么都没审出来，倒先跟蓝道行一样，被打死在牢里。”
徐阶道：“那怎么办？不少人为他请求赦免的奏折不断往西苑送，我也曾当面向皇上为他说过好话。但皇上不说放，也不说杀，难办呐。”
徐阶是内阁次辅，除非密折，下面递上来的一般的奏折奏疏，他都有份先于皇帝看，当然知道这段时日，朝中不少正直大臣都在为杨继盛奔走，试图救他出狱。
两人唏嘘一阵，徐阶忽然说：“我记得当初皇上是想让杨继盛为他写青词，才将他官复原职的吧？”
陆炳醍醐灌顶，“他完全可以自救，还不用牵累裕景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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