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傅言蹊的私塾,开在青山绿水间,绿瓦白墙,简朴自然。内有良舍数间,分作前后两院。前边是上课的学堂,后边则是后厨和傅言蹊平日居住的地方。两侧有数亩良田,用简易的篱笆围着,上边缠绕着紫白色的朝颜。田地里种着易种植的一些蔬菜,方便傅言蹊平日自给自得。
“每回来到这儿,我都觉得古人的诗写得是真好啊。”许清沚坐在屋檐下,看着田间绿油油的青菜,忽然说道。
“什么?”周苗不明白许清沚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手里充作扇子用的斗笠一顿。
“你看这儿的景色,不觉得很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思吗?而且,‘苔痕上阶绿’也有,‘草色入帘青’也有。再加上言蹊的心境,虽然他跟咱们年纪差不多,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许清沚感叹道,脸上隐隐有心向往之的意味。
周苗没有听过这些诗句,不知道其中意思,不敢轻易回答,只能尴尬一笑,假装附和。好在许清沚也不是真的想要听到回答,只是一时感叹。
易长风刚刚把柴房里的柴火规整好,出来就听见许清沚在这儿感慨,嗤笑出声。
“可惜了,这里可没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的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三个纨绔子弟而已。”
易长风和许清沚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用字用词都很巧妙。换做过去,周苗肯定不敢相信,像易长风这样身形粗犷的男子,居然也能出口成章。但是这几天在私塾里帮忙的日子,每次见到他们几个,都只会让她心生惭愧。
原来真正的纨绔子弟是这样的吗?周苗不由得想,她过去当真以为,他们不过是群只会吃喝玩乐的闲人。
“江樊,你觉得呢?”易长风忽然问起周苗。
因为一时出神,周苗不知道他们又聊了些什么。然后她想起自己最后听见的那句话,笑着打了个岔,“别的我不知道,只是这纨绔子弟四个字,不大适合你吧?”
之前周苗听谢淮介绍过,说这易长风是他们这群好友的唯一一个异类。他们这些人,全部都是不必袭爵,上有长兄的二世祖,因此才在京中混成了一个纨绔。但是易长风却不同,他是武威侯的嫡长子,自幼身负厚望,被武威侯管教得很严。也不知道怎么的,最后竟然也变成了一个有名的纨绔。几年前武威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把他给扔进了军营去磨脾气。
虽然她不明白这山间景色究竟有何特别,但她猜想把这话题引开应该不会有错。
许清沚果然接话:“江樊说的有理,武威侯把你扔军营里,为的不就是让你摆脱纨绔子弟这个名号?怎么现在你自己还主动认下啊。”
“去去去,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们怎么也这么说啊?纨绔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作奸犯科,非得削尖了脑袋,去争去抢?我跟你们说,老头子就算把我扔进虎威营,洒家也是个兵痞。”易长风一脚踩在柴墩子上,叉腰一笑。
“易长风,你要不要脸啊?兵痞是什么好词吗?怎么好像你自称起来还挺光荣?”许清沚睁大了眼睛,好像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可是只要一看他的嘴唇就知道,他这是在玩笑。
“你要脸?国子监的荐送名单里每年都有你,然后每年你都得跑到祭酒家门口长跪不起,恳求把你剔除出去。前几年,大家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你一个誉满京城的才子,如何在祭酒家门口耍赖。可惜了,这赌盘我每回都没压中。”说到这个,易长风一脸遗憾,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眼神投向周苗,“说起来,江樊,你跟谢淮每回都赚得盆满钵满,是有什么诀窍吗?怎么坐庄赢,投注也赢?”
“运气,运气。”周苗尴尬地笑了笑。
她哪里知道江樊和谢淮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她只知道江樊和谢淮的这些朋友,一个赛一个的离谱,干的都是什么离经叛道的荒谬事啊?
“哼,不说就算了,糊弄人一点都不用心。”易长风摆摆手,袍子一撩坐到柴墩子上面,“诶,你们说,这傅言蹊真挺有意思的啊。他爹在这京城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但怎么说也是个从三品吧。他自己也是个有学识的,那些年羡煞多少行卷无路的考生?偏偏最后跑来这儿教书。教就教吧,还只教寒门子弟和无处可依的孤儿。说是奉旨教书,结果在这私塾里,夫子是他,厨子是他,杂役也是他。”
“长风慎言。”许清沚听易长风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制止。
“人各有志。言蹊品性高洁,志存高远,不是你我二人可以随意评价的。”许清沚又说。
“确实志向远大,不过可惜了,还是得为钱所困。”易长风在许清沚制止后,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向他谢过之后又忍不住感慨。
“这世上不为钱所困的人可太少了。”许清沚也感慨,“不知道长意那边事情办得如何了?”
“难道他们遇到难处了?”听到许清沚提到另一行人,周苗终于忍不住开口。
当时他们一行九个人,包括她在内的四个人,负责过来私塾这边帮忙。不知道是不是谢淮特意交代过,周苗担心了一个晚上,为学生启蒙教书而做的准备,完全没有用上。她被傅言蹊派来负责菜地和后厨的工作。另外三个人,除了易长风也顺便做一些杂活之外,都负责暂时的教学问题。
包括谢淮在内的剩下五个人,则主要负责之后扩收学生的具体事宜。详细到翻修私塾,购置文房四宝和书籍,和聘请夫子一事。
“请人翻修倒简单,只是这私塾里不是还有些孤儿吗?这儿的地方不够,还得给他们置办校舍。这就麻烦多了,单是选址就需要好好挑挑。”易长风翘起脚,右手抵着下巴,一脸头疼。
“聘请夫子也不是件小事。虽说现在是有钱了,可是肯来这地方教书的人可不多。一方面不能任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一方面还得确保他们有真才实学。哦,对!校舍也有新夫子的一份。”许清沚也接话。
“要是提到这个,到时候还得请厨子吧?大多数的读书人,可都秉持着‘君子远庖厨’的信念。越说越觉得现在这私塾,已经不适合扩收后的规模了。”易长风说着环视一周,“我现在也觉得这‘陋室’实在是建得不错。”
易长风和许清沚细数得越多,周苗心里越是愧疚。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日她只是稍微表露了一些不满,就能让谢淮那么生气。不仅是因为这些人是他的朋友,他觉得自己轻慢了他们。更重要的,她确实有点想当然了。
她只知道他们想要出钱出力,哪里知道这其中竟然需要考虑这么多的问题。还以为当真有钱就可以解决了。然后她又想起,昨日谢淮拿了一沓的单据给江樊过目。似乎就是关乎文房四宝的购置问题。
“江樊,文房四宝的购买是不是也遇上问题了?昨日我在书局遇到谢淮的时候,见他脸色不是很好。”许清沚忽然想起来。
“嗯,价格上没谈拢。”周苗想了想昨日听到的内容,试着去总结了一下。
“倒也正常,文房四宝对于读书人而言,可是一笔长久的开销。”许清沚点点头,“书籍一类相对好解决一些。子楠去找过去的同窗搜集了一些。毕竟现在只是需要一些启蒙开智用的书,想来不会太难。只是之后的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本该是我操心的事情,有劳诸位兄长费心了。”傅言蹊正巧回来,听到许清沚的话,快步走到几人面前。
他年轻,生得清秀,举手投足都是书生的做派。却偏偏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裋褐,看上去不像是个教书的夫子,倒像是个刚刚劳作归来的农户。
“言蹊不必如此客气。关于我们刚才讨论的,言蹊可有什么新的想法?”许清沚笑笑,从一边拿来张凳子放到傅言蹊前面。
“倒也不算是新的想法。”傅言蹊顺势坐下,“我这儿毕竟还只是间新的私塾,一切都尚未成熟。虽说要扩收学生,但也还是招收的附近的百姓。我的志向没有那么远大,不期望所有人都能去靠什么科举,只希望能够做到读书识字的水平就可以了。这其中若是能有不俗之人,自然是好。若是没有,也没有关系,我本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此授课的。”
“所以?”许清沚听出这是傅言蹊的铺垫之辞。
“所以,一切循序渐进就好。不必一下子,就把这普普通通的山间私塾,弄成最高学府的样子。而且,人心是最经不起引诱的。寒门学子有寒门学子的难能可贵。一下子给他们这么多,他们会承受不住的。最后,心就散了。心一散,这书就读不下去了。再者……”傅言蹊说到这里,狡黠一笑,“再者,诸位兄长毕竟是要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要以诚为本。我现在给不了兄长们足够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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