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本书
宋嬷嬷和书喜的对话,夏筠一概不知。
她离开书喜只是因为想起来,翠菊曾经说过在待贤坊,有辆马车,那是负责接应她的。如果真的存在这辆马车,那翠菊的目的,就不止带她出宫,还要带她出城。
不知翠菊效忠的人,背后目的究竟是什么。
夏筠摸了摸怀里被隐约揣热的鱼符,不知这时出城可行否,但她孤身一人,又是女子,带着鱼符出城未免太过扎眼。
不。
一定有办法。
夏筠冷静地思索着,一边躲着人往待贤坊走,一边将手藏在怀里数银子。
她早就趁着翠菊不注意,收了不少方便携带的金银在怀里,只盼望出去以后,别因为战乱,钱都花不掉。
至于现在去待贤坊,会不会碰上翠菊……
夏筠想了想,决定冒这个险。
翠菊身受重伤,连她跳湖都没跟来。而内卫将军此时肯定也在宫里,武功最高的人能一下子制住她的人不在,若翠菊还有其他帮手,肯定比她出宫快,不至于等到现在。
当看见暗巷里被拴起来慢悠悠地吃粮草的黑马时,夏筠知道自己第一步算是赌对了。
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地上也没有车辙。
马车从一开始就停在了这里。
夏筠没有过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重新走回门治坊。
当书喜看见去而复返的夏筠时,明显愣住了。
夏筠抬手做了个揖:“我实在无处可去,今夜又不平静,不知书喜姑娘和宋嬷嬷可愿收留我一晚,我保证只呆一晚。”
书喜磕磕绊绊地进去找宋嬷嬷,宋嬷嬷在里面已经听见了,她出来点点头道:“姑娘随意,只是寒舍简陋,怕合不了姑娘的心意。”
“能有个落脚的地,我已经很感激了。嬷嬷可千万别这么说。”夏筠状似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什么世家大小姐,没有那么多讲究。”
宋嬷嬷道:“书喜,去看看有没有柴火,给姑娘烧锅热水。”
“不必麻烦。我只住一晚,一晚便走。”夏筠又强调了一遍,“这些,给嬷嬷。”
又是一锭银子。
宋嬷嬷眼睛在银子上打了个转,让书喜收了,而后又去抱了床褥子出来。
这褥子已经有段时间没人用了,灰尘和霉味一股气地往夏筠鼻子里钻,惹得她又是一阵咳嗽。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被褥了,夏筠现在也没法挑。
书喜连忙去打了井水来,夏筠喝下去后才好过一点。
晚上的时候,书喜和夏筠一起睡。大家都神经紧绷了一天,书喜几乎是沾床就睡,而夏筠还辗转了一下。
穿越,真新鲜的词。
她睁着眼睛看漆黑的屋脊,别人穿越当公主,都是金枝玉叶,而她却是个小可怜。小可怜到头来,还是个炮灰。
没有人想当炮灰。
至少她不想。
她,要活着。
-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夏筠睁眼的时候,发现嗓子哑得更厉害了。
摸了摸额头,滚烫无比。
她蔫头蔫脑地起身,发现书喜和宋嬷嬷都已经起来了,两人在忙着给门加固上锁。
外面时不时传来喧哗声,比起昨晚的安静,十分诡异。夏筠皱了皱眉头,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书喜回头:“听说昨晚出了大事,现在全城戒严,到处都是羽林卫。”
夏筠心里咯噔一声。
书喜发现夏筠脸色不对,担忧地凑过来摸夏筠的额头:“姑娘在发高热?”
夏筠整个人苍白得过分,她勉强勾起唇角,跌跌撞撞往屋里跑。
宋嬷嬷手里还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木板,道:“据说是在找一个男人。”
夏筠一下子跌坐在地,不断加重的病情让她的思维变得缓慢,她迟钝道:“男人?”
宋嬷嬷简洁道:“刺客。”
书喜忍不住插嘴:“在宫里行刺,胆子也忒大了。”
宫内宫外,人人皆知内卫的可怕。
刺客。
夏筠脑海中闪过蒙面人的影子。
不知为何,她直觉,现在羽林卫在找的那个男人,就是蒙面人。
宋嬷嬷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夏筠想起蒙面人将她救出水中,又怕她再跳湖而专门带她去了掖庭宫,这个人,绝不是为了钱。
夏筠没再说话,倒是书喜主动道:“现在外面这么乱,姑娘再留一留吧。”
夏筠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再连累你们了,放心,我自有去处。”
宋嬷嬷道:“祝姑娘一路平安。”温和的眼神闪了闪,宋嬷嬷突然又道,“姑娘若是有机会,不如去江南道。”
夏筠下意识地抬头:“江南道太远了,我怕是走不到那里。”
宋嬷嬷没接话,拿来了一套真正的宫女的衣服,让夏筠换上。
等到出门的时候,夏筠朝宋嬷嬷作揖,宋嬷嬷避开了:“殿下,珍重。”
夏筠一时愣怔,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出了门治坊。
外面天光大亮,果然处处是羽林卫,但见她是一女子,身上穿的还是宫女制式的衣物,都没有停下来问她一问。
倒是有个羽林卫走过来,粗声粗气道:“你可是昨晚出的宫?”
夏筠脸上迅速挂起害怕的表情,惊慌摇头:“奴婢不知。”
羽林卫不耐烦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人?”
“没、没见过。”
另一位羽林卫过来拉走了他:“这一看就是浣衣局的小宫女,你能指望她知道?”
“万一给老子碰上了呢?”
“走吧,别做梦了!”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远了。
夏筠确认他们不会再回头了,才敢卸下伪装的情绪。
她发现以书喜为学习对象,让她装柔弱的演技又上一层。
看来这些羽林卫找的,果然是那个蒙面人。
昨日将她带到掖庭宫,他似乎又折返回去了,不知他做了什么,惹得朝廷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他。
夏筠心中一边忧虑蒙面人的安危,一边朝待贤坊去。
等到了目的地,发现还是昨夜那样,什么都没变过。夏筠心里舒了一口气,这证明翠菊确实还没出宫,这辆马车是她的了。
夏筠小心翼翼地登上车辕,一把撩开帘子,但这一眼望进去,却是愣住了。
车里竟然有人。
天色刚蒙蒙亮,有细微亮光透进马车,夏筠依稀看见这人的轮廓,是个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身上穿的是普通百姓的皂色麻衣,一张脸蛋却十分优越,高挺的鼻梁,正气的眉眼,两柄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一下就将夏筠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现在的车夫都这么帅了吗?夏筠不由自主地想。
还没等夏筠开口,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夏筠只看见一道黑色的残影,下一秒一把刀静静地横在她的脖颈上。
喉咙里的话转了个调,夏筠僵着身子,后退一步:“这位好汉,有话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皱着眉,似乎在细细打量她。
而夏筠鼻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
男人表情变得阴沉,举刀步步紧逼。
夏筠不得已退下马车紧贴墙根,这下男人的脸彻底暴露在空气里。夏筠呼吸一滞——这根本不是什么车夫,这是郁家的少将军郁白溪!这人素有美名,又帅武功又高,出门一趟能迷死整条街的小姑娘。
不幸的是,这位少将军前两天刚被皇帝抄了家,全家都被拖去菜市口斩首。
更不幸的是,全家只有他活了下来,而夏筠现在,是皇帝的亲女儿。
夏筠额头冷汗刷得就下来了。
像是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从头到尾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公主真是好雅兴,城门将破,还有心思乘车远游。”
她的脸这么好认?
不过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但下一刻脖颈处的寒意打断了她的思绪,夏筠微微仰头,离远了一些,而刀锋如影随形,又抵了过来。
“……”
杀还是不杀,给个准话,吓唬她有什么用?
夏筠道:“少将军也挺有雅兴的,竟在别人的车架里睡得香。”
郁白溪挑了挑眉,语气意味不明:“公主的车架?”
“当然,我花了大价钱的。”
郁白溪沉默了,而后露出一个阴沉沉的冷笑:“那现在是我的了。”
夏筠果断道:“嗐,原来是少将军看上了这辆马车,早说啊。少将军想要,那我肯定得给啊。”
郁白溪似乎被夏筠不按套路出牌的话语给哽住,一时没有动作。
夏筠再接再厉:“我这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给就给。这辆马车从此就是少将军的了。在下告退。”
夏筠身子悄悄挪开。
却没想到郁白溪突然道:“慢着。”
夏筠僵住。
郁白溪抬眼,突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不如,殿下同我一道好了。”
-
整个外郭城有九道门,叛军围的其实是北东南三面,西面临江,不好围。而皇帝虽然昏庸,至少知道守住城门。
是以夏筠想要出城,拦路虎其实是便宜爹的禁军。
郁白溪架着马车滴滴答答往前行,天色将亮,按照往常的时候,此时应击鼓开市了。但现如今,城门被围成铁桶一般。
郁白溪带着斗笠,马车驾到城门口,还未近身,便有禁军警惕拦下:“慢!什么人?”
郁白溪面无表情地举起牌子:“机密要务。”
禁军大惊:“末将参见大人!”
夏筠躲在马车里,大气都不敢出。郁白溪刚刚威胁她,若是在出城门的时候多说一个字,就让她血溅当场。
夏筠衡量了一下利弊,又思索了一下两人现在的关系,一脸肃穆得同意了。
举了牌子之后,城门顿时大开。
郁白溪不紧不慢地出去,在过第三道门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禁军头领突然说:“不知大人是何要务?”
郁白溪似笑非笑:“送殿下和谈。”
禁军头领神情一凛,不再多言。
最后一道门打开,夏筠紧紧扒住马车边缘,骨节泛白,生怕出什么岔子。
就在门快要关闭的时候,里面骑着马的禁军头领突然说:“保重。”
夏筠心都提起来了。
郁白溪没有回头,只剩马蹄滴滴答答。
门外不过一里便是河,听见水声,夏筠才敢探出脑袋。
“他是不是认识你。”
郁白溪道:“公主倒是聪明。”
夏筠道:“你更聪明。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他们竟然就这样放你出来了。”
郁白溪随手扔了个牌子进去,夏筠精准接住,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天字壹营,又辅以刀戟的纹样。
夏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玄机。
“这什么东西?”
郁白溪轻描淡写:“内卫。”
“哦。”夏筠顿了顿,“原来这便是鼎鼎大名的悬仞牌。”
传闻中,内卫的选拔,要经历千刀万剐一般的痛苦,故太祖赐他们的身份证明为悬仞牌。一见此牌,百司就得停下手中的事接受调询。但后续悬仞牌成了催命符,又是另一回事了。
夏筠心里升起一股危机感,这人和张奉御有什么关系?
郁白溪道:“公主没见过?”
夏筠纳闷道:“我该见过?”
郁白溪不带感情地笑了笑。
夏筠等了一会儿,才自然提及:“不知少将军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郁白溪摸出了刀。
夏筠稳重道:“大家既然一起出了城,不如就把打打杀杀的事情放一边,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事情。”
“未来?”郁白溪摇了摇头:“怎么会有未来呢,公主没有,我一介草民,更没有。”
“不……”
“所以我想送公主去和谈。”郁白溪唇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和初见一般冷漠,“不知这样,会不会让陛下高抬贵手,还我们郁家一个清白。”
夏筠被这话里的信息量激得耸然一惊,但她立刻发现郁白溪话语间的违和感。这不是要完成任务的眼神和语气,他在恨,这股恨堪称滔天巨浪,要将她当即拍死。
夏筠心思急转,突然冷漠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也恨皇室。”
郁白溪擦拭刀的手一顿。
“自古以来废物的皇帝不少,但像他这么废物的,实属罕见。”夏筠唇角挑起一丝冷笑,“送自己的亲女儿到叛军的床榻上,呵。”
“哦?”郁白溪的表情辨不出喜怒。
夏筠挽了挽袖子,又理好头发,跪坐的姿态将她的背打得直直的,纤细的脖颈仿佛一只高傲的天鹅。
这一刻,她像个真正的公主一般。
夏筠道:“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此为一。听信谗言,任用小人,此为二。枉杀忠臣,自断一臂,此为三。到最后妄想求和,更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他深陷泥潭,自顾不暇,甚至还想要弃城而逃,置百姓于不顾,如此天子,怎担大任?单子衔因我皇姐,昨日退。我去和谈,他今日退,那明日呢?后日呢?攻城是早晚的事,而国破家亡,近在眼前。”
郁白溪叹道:“公主竟有如此见地,郁某佩服。”
夏筠沉郁道:“深宫之中,人人自危,我算什么公主?不过一枚不能左右自己人生的棋子而已,到头来,依旧要受他的摆布。这天下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他舍了我,换来一日假象的安宁,之后还能舍我皇姐,后面可能便是他的妃子、大臣,只要能保住他的皇位,他什么都能割舍出去。最终不过墙倒众人推,到时候你们郁家,自会清白。”
郁白溪鼓掌大喊:“公主的想法,令郁某耳目一新。细听之下,真是茅塞顿开,为了报答公主的这番话,不如就让郁某做个顺水人情,送公主份大礼如何?”
超出预期的反应,让夏筠心中一跳,但她面上镇定,甚至还能带一丝笑意:“不知少将军想要送我什么?”
郁白溪道:“陛下的死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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