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人

琼林玉树，荆州刺史，安阳乡侯。

        石崇，字季伦，小名齐奴。

        天亮时分，被叮叮铛铛的声音吵醒。刚开始是隐隐约约，而后越来越近。是什么这么清脆？没有规律，若有似无。以为它停了，却又忽然响起。太倦了，本不想起，翻个身，确定是人身上的环佩碰撞声之后，就觉得格外刺耳。

        干脆起来看看。

        推门，廊厅上，有人开始忙碌了。天亮了，看得更清楚些。金碧辉煌。仆人们衣着光鲜，材质、剪裁、绣工都无可挑剔，看衣服分不出谁是主子谁是姬妾谁是丫鬟。吃穿用度的非比寻常，抵得过对人身安全的提心吊胆吗？

        一眼认出昨晚抱着我哭的那个姑娘，小研。

        “姑娘…”对，我们都还活着。看她的表情，确认我俩掉狼窝里无疑。

        “我选择留下。”给我设定的流程已经进入了执行阶段。“你陪我吗？”我知道我的剧本，现在留在我身边，或许比较安全。

        她像看幽灵那样看着我。

        不用跟着我，迎着朝阳，随意走走。

        九曲回廊，向着阳光，温暖地走走。

        “早啊。”荷塘边，那女人好似身披朝霞，彩衣翻飞。她带着太阳的味道。

        “早啊。”我回应。

        逆着光，她仔细打量我。“阳光下的姑娘，多好啊。”她是在羡慕我吗？你才是阳光下的姑娘啊。被她盯得不自在，“在干嘛？”看她自在随心的姿态，想来不是正主也必是宠妻。我就一新来的。随便走走，认认门。认清定位，主动缓解一下尴尬。第一印象很重要，且不能随便得罪女人。千古不变的真理。

        “收晨露，泡茶呀。”她笑眼弯弯，“来帮我。”这女人有种魅力，你不能说不。也可以理解为她在命令我。她身上有股我特别熟悉的感觉。说不清楚，就觉得特别熟悉。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我顺从地接过杯子，学着她的模样，接荷叶露水。这种无意义的精益求精，不符合我喜好。这要搞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一杯的量。这水与水能有啥差别？走过现代的人已经不可能理解古代人的瞎讲究。“不如，等冬天，存雪水，泡茶也清香。

        ”

        “我有存哦，择日请你吃。嫌我无聊？”她看穿了我，伸个懒腰，“一生很长，总要找点乐子是不是。”

        其实，你的一生也不是很长了啦。

        我这是碰到社交牛逼症了？

        “绿珠，是吧？”这么开门见山，是要宣誓主权地位？。永世轮回，周而复始，无望而无用。你说的，我很认同，总要找点乐子。来吧，美女，请开始你的表演。

        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袖，正色道，“我呢，琅琊王氏的女儿，出身命定。你呢，前半生漂泊，也由不得你选。咱们都是万般不由己。我和季伦是士族联姻，互相扶持，彼此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使命，不可能挣脱。那怎么办呢？挣脱不了的，就接受它。季伦人挺好，我命也不错。别跟我搞小动作。你得你的宠爱，我享我的主母荣光。大家都在这棋盘之上，觊觎对方拥有的，就大可不必。不必要的痴念，你若毁了我，毁了我，也就毁了他，毁了他，也就毁了你。你可明白这其中道理？所以，只要你不搞事情，我们就好相与。听懂了吗？”

        “甚好。”不躲闪，求之不得。山东妹子，自古爽辣。有点意思。

        “嗯，是个眼底清澈的。我喜欢。”她走了几步，回头望向我，“哎，没吃早饭吧？一起去母亲那蹭个饭？顺便带你请个安。该有的规矩是必须要有的。”

        快步跟上。同样是说规矩，她的身体力行、因势利导，让我觉得舒服。我愿意听从。这女人有意思。保持半身位的距离。既然亮明身份，为了愉快的工作氛围，我怎么都应该谨慎。这是作为一个演员应该有的自我修养，也是对对手的起码尊重。

        室宇宏丽。后房白数。皆曳執绣，珥金翠。

        正房。正堂。一室沉水香，味道，绵细，悠长。

        一年长妇人独坐。听到我俩进门的声音。“衍月，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就不等了。”温柔和善。必应对慈眉善目，展眉舒怀。能有这副脸庞和笑容的女人，想必此生幸福，被照顾地很好，才能优雅恬淡地老去。

        “我笃定您会等我。”叫衍月的女人愉快地坐下，跟旁边丫头轻语，“照例，红汤面。母亲，我顺路把新媳妇儿带来了。”

        “给老夫人请安。”我大拜。

        老夫人正眼都没看我，自顾说，“你一个琅琊女，爱什么红汤面？江南闺女投胎来的？”

        不理我？给正妻的脸面？还是瞧不起江湖儿女？没关系。和气的氛围会传染。想吃东西了。得吃饱，不能饿死是前提。

        衍月使眼色要我坐下，“吃吧。”低声跟老夫人耳语道，“母亲，刚刚，规矩我可是已经立过了。瞧，我这正房儿媳厉害吧。算了，季伦难得看得上个谁，随他吧。他舒心就好。母亲，看我这胸怀。”

        她笑着半挑衅望着我。是挑衅吗？还是逗开心？

        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才移向我。我把脸迎上去，给个大全脸，无死角，看吧。“这姿色也就这样吧。”

        “确实没我俊。”衍月边吃边讲，“母亲，我可提醒你啊，我可是要脸面的。”

        “知道啦，知道啦，你永远是我的女中豪杰，我的家中女诸葛，我的主心骨，这谁人能比”，老夫人一勺汤头入她的碗，“先吃饱，再来说咱家的脸面。”

        三人相视一笑。这画面竟然有几分温馨。错觉？心里有跟弦，被弹拨了一下。我姐姐，我妈妈。分开得太久，有时候我都怀疑在茫茫宇宙中，我们是不是真实的存在过。

        为什么，感受到的竟然是善意。宅门斗法，道行都升级了？不可能吧，人心向外，其大无物。人心向内，其小无内。自古人心要坏，也就那么点儿事儿。故事前面有多甜后面就得有多苦。磕cp，走哪个路线？这剧本要我写，我就磕绿珠和衍月，总得另辟蹊径才有趣是不是。

        给我添第二碗粥的时候，环佩声又响起。环顾四周，是的，其实它一直都在，若有似无。开心说笑中，你注意不到它，稍微留神，它就会钻到耳朵里来。每个丫鬟的身上，都有。样式不同，材质各异。这是家徽？

        “有点吵？慢慢你就习惯了。”老夫人像有读心术，“人老了，怕静。”

        “还是好听的吧。有好事儿的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恒舞。”衍月一副鄙视我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穿堂入室，袅袅款款，多好。你当它是风铃。”

        看不出哪里好。

        终究是我欣赏不了。

        “母亲，晚饭，我就不过来了。二哥和二嫂回来了，肯定有很多体己话给您讲。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老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老二这次回来，应该身子养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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