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十六)
带伤跳舞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有的人跳到年纪很大了,平时注意的话也没什么影响,但有的人却因此不得不提前在分岔口上转弯。
乔鹤生就是被迫得转弯的那一个,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释然很多,但听到林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刺痛。
“你不是跟我时间最长的学生,但你是为数不多的,我欣赏认可的舞者。”林风转身看着他,这句话的重量,只有他们才清楚。
“所以,这场舞剧,我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你,你需要什么资源,跟我说一声就行,”林风逐渐也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也有不甘心,所以这一次,你就放手去做到极致吧。”
“老师,我……”
林风抿了口茶:“其他的,现在就先不提了,一起期待你的演出吧。”
对视片刻,乔鹤生一笑:“谢谢老师。”
“先别急着谢,今年年末事儿多,我也忙,抽不开身的时候你得给我把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盯着,你的舞剧年后开始也要提上正轨了,编排设计造型服装什么的你得自己来把关,本子的话,是原创还是改编你也得自己去谈……”
乔鹤生听着林风紧接着的一大段,失笑点了点头。
“我明白,老师……”
“……”
“师傅,君旭酒楼。”
“好嘞。”
岳天河系上安全带,报出个地名后就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司机师傅大概也是拉了一天客,累了,没搭话。
出租车里放着交通广播,隔着玻璃窗能听到外面间或的喇叭声。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下,岳天河掏出来,看了眼新的短信,沉沉呼了口气。
是一条扣费信息,金额不大,而更多的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全部扣出去了。
水电、工资、日常维护、学员退费……年底了,都得结清楚。
每一项看起来不算太多,但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两年武馆基本没什么盈利,他还倒贴了不少,一天天消耗下来,不得不动用应急的存款。
这还是从父亲那辈开始就攒下来的,凡事留一线,以备不时之需。
父亲治病的时候,没有动用这笔钱,父亲去世后武馆一下流失很多资源时,也没有动过这笔钱,而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致命的危机,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岳天河越来越觉得,东岳在一点点垮掉,两代人的心血,最终会毁在自己手上。
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自怨自艾,既然选择回来经营武馆,那么就想尽办法吧。
君旭是市里老字号酒楼,经常承办各种宴席。比如说——每年市武协的聚会。
岳天河将请柬递给服务生,然后被引到一间开着门的包厢外。
“谢谢。”
“不客气,有需要请随时叫我们。”
不到六点,人没来齐,偌大的包厢显得有些空荡。岳天河扫了一圈,打算找个不起眼的位置。
而刚坐下,身边的位置也坐上了人。他转头一看,挑了下眉。
“难得啊,能在这儿见着你。”齐渊拍了拍他肩膀,表情还挺意外。
“来蹭个饭,很难得吗?”岳天河笑了笑,语气很熟。
齐渊是他大学同学,虽然不在一个老师手下,但因为是同一个地方的,关系还不错。跟岳天河差不多,齐渊算是朝阳的负责人,不过他上面长辈啊师叔师伯什么的都健在,还轮不到他操心太多。
“扯淡吧,协会一年多少次活动,可从没见你参加过啊,”齐渊很不给面子:“请你比请尊佛还难。”
“也没人把我当尊佛来请啊。”岳天河挑眉。
“嘿,我说你——”
“今天赵主席会来吧。”
齐渊了然:“不确定,说的是会来,但你也知道,他现在年纪大了,很多活动都不出面的。”
“……嗯。”
“听说……”齐渊犹豫了下:“主席打算退了,之后还不知道谁顶上去呢,今天这顿饭估计大伙也得聊这事儿。”
“嗯……”
“嘶,我说你咋这么没劲啊,不感兴趣?这可跟咱们以后发展绑一起呢。”齐渊看他这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有点无语,一巴掌拍过去。
岳天河没躲也没挡,懒懒地让他拍了下:“我就是来看看赵主席的,东岳以前没少受他照顾。”
“……”齐渊表情有点复杂,他当然知道东岳现在的情况,斟酌了下道:“那……你是打算找主席帮忙吗?”
岳天河自嘲一笑:“不是,我说了,看看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就行了。”
齐渊知道他不想往下聊这个,也很干脆地转了话题:“主席可是老当益壮啊,前段时间我们还去上他课来着……”
“……”
六点过的时候,包厢里人越来越多,岳天河跟几个熟悉的打过招呼后就稳稳坐着不动了。不过齐渊坐他身边,来跟他打招呼的很多,岳天河也不得不点头致意。
“回头别坐我旁边。”
齐渊鄙视道:“你还真是越活越自闭了。”
“……”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乔鹤生将年轻的女舞者放下后看了眼挂钟,微喘着笑道。
张婉是年初才招进团里的,小姑娘模样身材没得挑,资质好也努力,作品也不少,这次汇演和乔鹤生搭档个双人舞。
“好嘞,”张婉拆了盘头发的皮筋,很不淑女地挠了挠头,捋顺了呼吸后道:“谢乔哥放我一马,不然我男朋友等久了又得说半天。”
乔鹤生脸上笑意更深:“哟,等美女还不乐意啊?”
“我前科太多了,”话虽如此,张婉脸上没有半点惭愧。利落地在门口换了鞋,羽绒服一套,很是豪迈地把背包一搭:“走啦,乔哥拜拜。”
“拜拜。”
乔鹤生也换好衣服,打开手机就弹出几条消息,都是董昇发来的——
“看看看我发现了谁——”
配图是一张照片,但明显是隔着很远偷拍的,不过也能看清是谁。
那是一张还未开席的饭桌,大伙都在笑着聊天,而岳天河静静坐在中间,旁边有个人在跟他说话,而他没什么表情。
乔鹤生挑眉,回了个问号。
董昇秒回:“市武协年会在我们店里办,今儿被抓过来干活,本来是过来跟他们负责人打个招呼的,结果岳哥气场太强,一眼就看到了。”
乔鹤生又看了看那张照片,回复:“知道了,明天要看你的节目,别迟到了。”
“操……”
没管对面停不下来的控诉,乔鹤生关了灯,背着包离开。
六点半的时候,包厢门口骚动起来,岳天河抬头看过去,一个精干的小老头步履稳健地走进来。身边的人俯身在他耳边说话,接着带他入席。
“啧啧……”齐渊凑过来小声道:“这哪是八十多的人啊,精神头比我都足。”
“那是,你多虚啊……”岳天河收回视线,听了对方喋喋不休大半个小时的损话,终于怼了一句。
“那也比你强,单身多久了?”齐渊笑得一脸嘲讽:“你那枪放太久不用,早就氧化生锈了吧……”
岳天河轻飘飘瞥他一眼:“你又谈上了?”
“是啊。”齐渊挑眉看他。
“嗯……据我所知,你这是第……”
“诶打住,这次我是认真的,”齐渊赶紧打断:“不管以前怎么样,这次我是正儿八经奔着结婚去的。”
岳天河难得认认真真打量他一下。
“啧,你这是什么眼神,不信?回头兄弟几个聚餐我带来给你们瞧瞧,酸死你们一群单身狗。”
“不,我只是想说……”岳天河喝了口水:“恭喜了。”
齐渊还有点意外,刚想说什么,包厢里安静下来,赵不群站在小礼台上,面前是个话筒。
“有段时间没跟大伙儿聚了,看各位精神都不错,很好……”八十多岁的人说话不徐不急,中气十足。
在座的人里,不乏行业中业绩优异者,或是贡献颇多的,但都认真听着台上的人讲话。
赵不群六十岁那会儿就提出要让贤,可到现在依旧是武协的主席,不是没人想要这个头衔,只是如今本地武术行业发展蒸蒸日上,能人众多时,这个位置还是需要德高望重者居之。
岳天河看着赵不群背着手,气度从容,和印象里小时候那个抱着自己辨认器械的慈祥老者重合,恍惚间……
“……已经这么多年了,”赵不群笑呵呵地说:“看着投身武术行业的人越来越多,我很高兴……说起来,前段时间体育局的文件大家也看了吧……”
离他最近的几桌纷纷附和。
“嘿,体育局下的文件你也看了吧?”齐渊凑过来小声道。
“嗯,看了。”
“说是要在市里打造三个武术示范俱乐部……”
“嗯。”
“虽说是各自申报,但主席的推荐也很重要,你心里有谱吗?”
“腾龙,还有你们朝阳肯定在里面,至于另一个……”岳天河看着台上讲话的人,没回头:“估计是这两年势头比较强的吧。”
齐渊微微皱眉看着他,所谓“这两年势头比较强的”……
有的话心知肚明,他没说出来让人闹心。
“……”
主席的致辞不长,也就五六分钟,很接地气。
在一声“开席”后,包厢门打开,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陆陆续续开始走菜。
齐渊夹了一筷子辣子鸡:“对了,小薛现在咋样啊?”
“被抓回去准备毕业了。”岳天河也向辣子鸡伸出筷子,但刚准备夹的时候对面有人转桌,不小心夹到了颗炒得干脆的辣椒,他表情不变,也扔进嘴里。
“他明年能顺利毕业吧……”
岳天河看他一眼,毫不留情戳穿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就算毕业他也不一定会来这边。”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跟你抢,那小子天天师兄长师兄短的,纯粹就你一迷弟,我有心也招不来啊。”
“……”
“……我就关心关心咱学弟,你看看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什么阴谋论。”
岳天河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夹菜:“他实力很不错,就是得迈过心里那道坎。”
“嗐,这孩子……咱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了,我当年不也有丢脸到家的失误吗。”
“你脸皮厚,谁能比。”
跟齐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没一会儿就开始一桌桌上去敬酒。赵不群喝得少,大家也就是上去说点场面话,这个程序走过了才自己找人喝。
一般来说每一桌会有一两个人代表来敬酒,岳天河这桌都是资历浅的,跟协会联系多点儿的也就只有齐渊和岳天河。
看了眼陆陆续续敬酒回来的人,齐渊倒了酒,转头道:“那什么,咱们也过去一趟吧。”
岳天河端起面前的酒杯,跟着一道往那边走。
“主席,现在见您一面可是越来越难了,”齐渊笑着举起酒杯:“祝您身体健康啊。”
“哈哈哈你小子还见得少?”赵不群笑得和蔼。
趁俩人聊天的功夫,岳天河扫了眼这一桌的人,果然看到了龙英的负责人,不是之前比赛时见到的那个。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朝他举了下杯。
岳天河没什么反应,听着齐渊左右招呼了一遍,视线转了一圈落到赵不群脸上,而精神矍铄的老人也看了他一眼,和蔼一笑。
“……行,那您先吃着,我们过去了。”齐渊和岳天河将杯里的酒喝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一坐下齐渊又开始说他:“你看看你,说着是来看人家主席的,凑上去了还是个木头,人都看你了也没吱个声。”
岳天河没看他,自顾自倒水,把酒精的热辣感压下去。
“那一圈儿都是前辈,就算有不喜欢的也做做样子啊,礼貌懂吗,礼貌!”齐渊知道他德性,但语气还是有点恨铁不成钢。
“嗯,知道了……”
“……知道了,下次继续是吧。”
“……”
齐渊也没跟他掐太久,他算是场里的小辈了,朝阳跟各大武馆都保持着挺不错的关系,得挨个去敬酒。
打了一圈儿回来可见的脸红了。
“这帮人也太能喝了……”齐渊打了个酒嗝,很是无奈。
岳天河给他倒了杯茶:“你酒量不挺好的?”
“那也扛不住这么喝啊,有几个上头的还灌我……”齐渊叹了口气:“何况也只有跟想一起喝的人喝那才见酒量啊……”
“……”
“我说兄弟啊,什么时候咱们也聚一聚吧,”齐渊的声音在热闹起来的包厢里被衬得很低:“叫上媛姐正哥他们,好久没见着了……”
岳天河端着杯子,沉默了会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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