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挑灯夜谈

“我是不怎么介意啊……以前我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出门干这些。其实我还挺喜欢去影院的……就是……下次我们不要在影院看恐怖片好吗？”江折找到座位坐好，扬了扬手里的3d眼镜。“还他妈是3d的。”

        “哥，你不懂，这个叫追求刺激！”夏午嘿嘿一笑，“大不了你怕了就到弟弟怀里来嘛！”

        影片除了血腥，一惊一乍的，其实没太多剧情。但主人公被巨石砸断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往前爬时江折还是察觉到夏午呼吸一滞。“我说了别瞎选电影。”江折小声说。

        夏午小声回了句，“这是脱敏治疗，你懂什么。”他顿了顿，然后一只手去找江折的手，江折知道他就是嘴硬，“要不不看了吧。”夏午摇了摇头，江折只好抓过那只乱摸的手握紧了。然后他就后悔了，他好像听到后座的女生们开始激动起来，‘我没说错吧’‘嗑到真的了’等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江折有些尴尬，但后座的几个女生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电影达到了高潮。

        但江折已经看不下去了，牵手这种事，他只在小时候跟父母牵过，所以他现在才猛然明白为什么人类要谈恋爱。因为和喜欢的人暗戳戳的一次身体接触，都足以让他的多巴胺像洪水般分泌，获得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即使这个牵手并不是因为喜欢。

        夏午的手很凉，还在出汗。纵使一个人表面再云淡风轻，失去一条腿这种事给一个人带来的伤害总不会那么容易愈合，看到别人奔跑时，路过冰场看到滑冰的人们时，他的伤疤就又被揭开，提醒着他曾经拥有的，现在再也回不来了。江折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夏午。他怕他看到的一切表面都是伪装，是不是他其实很在意自己的腿伤，会不会他每晚夜深人静也会痛哭，他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又为什么会有奇怪的男人到他家里骚扰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很在意。

        电影终于结束，江折嫌弃的放开夏午的手，“整了我一手汗，下次你要看这种我就不陪你来了。”

        夏午坐久了站起来有些不会走了，非要人搀着走到了一家火锅店坐下，点了一堆菜。这些日子江折不但成为了他的司机，还想要负责他的饮食起居，理由是他担心夏午离开家后照顾不好自己，夏午好歹叫他一声哥。要不是江折做饭有些灾难，还硬不让夏午进厨房，搞得夏午都快瘦了五斤，他还真想叫江折一声“妈妈”。

        “终于能出来吃人间饭菜了，哥，真不是我非要逞强，你做的饭实在没法吃啊……我以前又不是没做过饭，干脆我给你做饭得了。”夏午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请你到我家那天，早上和晚上都是我收拾的桌子，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刷了碗，你那时候怎么不知道心疼我了呢。”

        江折低头涮羊肉，并不接话。夏午一边指挥江折下这个下那个，一边继续说服江折饶过自己的脂肪。“哥，你说话啊，实在不行咱点外卖呗，你自己不也经常点外卖吗？”

        “我这样你是不挺反感的？”江折突然冒出一句，夏午一愣。“我们认识也没多久，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就想照顾你了。但我从没问过你的意见，你怎么想的……我做那些事，过分……照顾你，你会不会反感我这样做？”

        夏午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似的。这个人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无条件的帮助他，他的好意自己都坦然的接受了，他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个付出的人，好像心里比自己还难受，还煎熬，明明也没做错，却要主动反省错误，这样的一个人……

        “哥你人真是太好了，我要是女的，铁定现在就嫁了！”

        “我认真的，夏午。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想法，想多了解你一点。”

        夏午开玩笑的嘴角慢慢淡了下去，但眼里的光逐渐亮了起来。“好啊。你开开心心陪我吃完这顿饭，我都告诉你。”江折抬起头看他。“不过你得拿你的来交换，我也想了解哥你多一点。”

        天色慢慢转暗，远处天空是好看的深蓝浅蓝渐变色，温度不再像白天那样闷热，时不时凉爽的风吹过，这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刻。江折和夏午慢悠悠的溜着弯，两个人都很安静，夏午知道江折在等自己开口。

        “那年我六岁。”

        那年夏午才六岁，家里生活富足，父母相敬如宾，自己也是个听话优秀的孩子。他在少年花样滑冰比赛中得了第一，她站在领奖台上看到台下激动相拥的父母，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可几天后，父亲为了奖励他带出他出去玩，途中却遭遇了车祸。父亲直接命丧当场，而自己虽捡回了条命，却丢了条腿。

        他醒后第三天才发现这个事实，他满脸泪水，仰头问屋子里的大人，我是不能再滑冰了吗，屋子里的大人却只会掩面哭泣。接受不了事实的他脾气变得暴怒乖戾，他每天埋怨父亲为什么丢下自己一个，自己现在这样也不想活。母亲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巴掌，冲他喊道，你爸是因为要救你才死的。

        母亲被拦住带了出去，他第一次尝试自杀。那一次没人发现，是他自己想扶着墙挪到窗边的，最后却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床边。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冲谁发过脾气，他聊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死鱼般的目光从不聚焦在谁的身上，他抵触复健，抵触和人交流，那年他才六岁。

        时间就那么一点点过去，时间不愧是良药，它能冲淡一切伤痛，抚平一切棱角。十二岁那年母亲再婚了，结婚对象很有钱，但人却不怎么样。十五岁那年母亲花高价给他定制了一支机械腿，有别于普通假肢，它可以精准识别肌肉组织活动从而做出相应动作，和一只退没什么差别，就是硬邦邦的没有感觉罢了。他不愿意花那个他讨厌的男的人的钱，和母亲大吵了几次。

        十六岁时他某一天突然想开了。从那以后他就花着后爹的钱，练习走路，努力让自己有资格进入人民大学学习心理。他请很贵的家教，还在十八岁前又换了一次腿，花着那人的钱为了离他远远的。终于他顺利进入了自己理想的学校，学自己最感兴趣的专业。

        “其实在这过程中，我的心态就一点一点变好了。毕竟过了十多年了，再像小时候那样闹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那样只能成一个废人，一个真正的废人。”夏午走累了，就示意江折坐在长椅上歇会儿。“所以哥，我真的已经释怀了，你对我那么好，我心里只想着感谢还来不及，你以后不要再多想啦。”

        夏午把脸凑到江折跟前，看江折还沉浸在自己的伤感故事里，就好笑的摇了摇江折肩膀。“说好的，现在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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