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大海里的石头
很久以前，当无数的公司还在挤破了头只为寻得一块宝地眺望黄浦江畔东方明珠塔的繁华风景的时候，宸星娱乐却早已经成了那风景的一员。
在魔都第一高楼，俯瞰辽阔的天际线与东方明珠比肩，这早已成了每一个宸星娱乐员工上班的日常。他们脚底下踩着的六百米大厦每个月所需要支付的租金，让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想象。
然而就在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大楼正门前，此刻却因为三辆停靠在这里的警车乱成了一片。
看热闹的人就像苍蝇一样寻着臭味蜂拥而至，不一会儿路边就已经围满了路人。各自拿着手机，相机，在人群里踮着脚瞪大了无数双眼睛。
没等多久，终于看见一个脑袋被衣服蒙住的男人被两名警员押着从大楼里走了出来。闪光灯开始疯狂地闪烁，人群开始议论和惊呼，最终看着警员们把那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路押上了警车。
这一段不知道由谁拍下来的全程三十秒不到的视频，仅仅在网络上流传了十分钟后就有了三十七万次转发和两百八十万次播放。
紧接着一篇标题为“宸星娱乐高管逼死未成年少女”的文章横空出世。就像旱季里漫延的山火一样，瞬间攻陷了全世界各大新闻网站媒体的头版头条，被翻译成了无数语言直接登顶了各国热搜。
截止十二点钟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这飞来横祸便让宸星娱乐在全球范围内稳定了数年的股票一路暴跌。
萧怀萍拿着平板电脑站在电梯里，看着这个数据已经气得脸色惨白。
她朝同一个号码打了无数通电话，可始终无人接听。之前还保持得体的她，终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大发雷霆。
“这半年前的案子不是早就处理好了吗！怎么现在又给翻出来了！钱私下也赔了！人也死了！甚至连黄俊生那狗东西都给送去了美国躲风头，怎么早上会在楼下被抓了？”
“看上去对方像是准备了很久……”
“这还用你说！”
萧怀萍恶狠狠地瞪了身边的助理一眼，强忍着一腔怒火对着镜子整理好妆容和头发，又不耐烦地问。
“谁举报的查出来了吗？什么来路？”
“还在调查，大概半小时后就能整理出来。”助理回答。
萧怀萍看了眼时间，不假思索地吩咐，“待会的会议大概十分钟后结束，你让王律师直接去办公室等我。”
“是。”
“另外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不管对面是谁，哪个组织哪个团体，会议结束后我都要在办公桌上看到他们所有的信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这么有勇气，敢来招惹我们宸星。”
然而就在此刻，萧怀萍要找的那位“神仙”其实就在距离她一公里不到的警察局里。
顶着正午四十度的烈日，警察局的大铁门外围堵着各大媒体的记者。
大家发疯了一样互相拥挤着，碰撞着，在人群里全然顾不上周围的人汗湿黏腻的身体尽其所能伸展着手臂，恨不得把话筒扔进大门里去。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任何警员接受访问，更没有任何记者获许放行。
唯独一人例外，这时她自然地推开警察局大厅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甚至还有一个警员为伴，有说有笑地把她送出了大铁门外。
她就是萧怀萍要找的那个人。
她叫夏茗。
就是她发表了之前的报道，并且提供给了警方所有的信息。
她带着墨镜，身着一条火红色的流光抹胸短裙，修身包臀的设计将她的好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鲜艳的嘴唇搭在她白得发光的皮肤上宛如皑雪里的一朵落梅，一头乌黑的波浪长发随着她挺拔的身姿在风中摇曳，一双顷长玉润的腿下踩着两只同样乌黑的细高跟鞋。
她步伐妩媚，却又蕴含力度毫不拖沓，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好似比阳光还要夺目和热辣，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声利落的脆响，像是踏在了人的心尖尖上，当真是看得围在门口的不少记着血脉偾张，恍惚间像是去到了什么高定秀场。
“请问可以拍个照吗？”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也不知到底是谁起的头，几个记者突然心照不宣地摁起了快门。
夏茗倒是没有怯场，果断地摘下墨镜，大方地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面对镜头毫不遮掩，从容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和微笑。
可意外的是，她的眼睛完全不像她打扮的这般风情万种，找不出任何谄媚的神色，倒是意外地充满了一份自信与坚定，一份深沉与神秘，甚至还裹挟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无论这些记者在上一秒还怀揣着多么轻浮的念头，现在却都已经不敢僭越，他们顶多也只能看着摄像机的画面在心中暗叹一声。
“绝！”
在萧怀萍的办公室里，原本敞亮的落地窗此刻窗帘紧闭。
萧怀萍和律师并排坐在圆桌前，等待助理打开了大屏幕，调出来一份整理好的文件。
“举报人叫夏茗，祖籍海南，生于南京，十八年前落户本地，今年25岁，毕业于传媒大学新闻系。她这两年在网络上有一定话题度，曾在Z大新闻台工作，后因为曝光新闻台的丑闻而离职，目前在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旗下的新闻社从事主播工作……”
说着助理小心地打量了房间内一圈，心怀忐忑地拿着遥控器摁了摁，屏幕上又跳出来另一张密密麻麻的清单。萧怀萍和律师原本还正襟危坐，当他们看到了这份列表，却开始面露疑惑。
助理接着又说，“前年的十校联盟学术造假案，去年初的希望小学垮塌案，百强企业在菲律宾雇佣童工的案子，Z大电视台的丑闻，还有这些，这些……无论是“me too”运动的本土化，还是学术造假案的整改让今年博士毕业延期率再破历史新高……这些话题都曾在社会引起过广泛的关注和讨论，经调查都是这名记者在新闻台任职期间的署名报道。
但真正让她成名的契机是去年七月，因为Z大新闻台的丑闻而登上各大媒体。她因为姣好的外型和大胆的言论引起了广泛关注。并且因为这次事件，意外地为她身上的一家国内服装品牌创收了九百万的营业额，在她离职之后便受到邀请，与某电商平台合作了三个月的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网络上保持活跃，现在在各大平台累计有八百五十万粉丝，九亿的阅读量……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让我们没能对这次的舆情进行及时的处理和干预，这同样也是这次的新闻在短时间内就登顶热搜的最大原因。”
“你不是说这人是个主播吗？”萧怀萍双手抱怀，神情淡漠地问道。
助理没底气地回答，“……对，但不是新闻主播的意思……好像现在做过网络直播的人都叫主播……”
萧怀萍无语地盯着助理反问，“所以你是想跟我说这些都是一个网红干的？她现在的那家新闻社又是干嘛的？后台是谁？属于哪个团体有什么背景？别给我百度百科复制粘贴的原话，给我点有价值的东西！”
助理楞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翻开他的稿子继续读道。
“目前我们找到的信息有限，暂时还没有发现她隶属于哪个团体，也没有查出具体的背景。我们和几家数据公司合作在全网检索了五分钟排查了近十五年的所有有关信息，只找到了她四个曾用邮箱，三个电话号码，八个平台的社交账号，和两百三十个互动频繁的关联人物。我们在其中一百一十万条有关互动记录和八千九百张照片中进行了信息筛选，最终找到了这样的一张曾在八年前上传的照片……”
律师有点被绕晕了只顾着惊叹，萧怀萍也终于来了兴致拭目以待。可良久之后，大屏幕上却只跳出来了一个写着稀稀落落几行字的模糊的画面。
萧怀萍一脸茫然，助理却沾沾自喜地介绍道，“这张照片展示了很多私密的内容，可以看到她是B型血，狮子座，性格热情开朗，但又间歇性认生……特长是无表情吃柠檬，缺点空白，应该是没写……喜欢甜辣味的食物和辣的咖喱，爱好是唱歌和看电影，梦想是……考上理想的大学还有睡到男神……”
“咳……咳咳……”
几声沉闷的咳嗽从立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传来。在那扇镂空雕花屏风背后的黑暗深处，还有什么人正坐在里面。萧怀萍见势立刻关掉了投影屏幕，打住了助理的话。
“如果真只是一颗石头就好了，溅不起什么水花。一年总是得来几个碰瓷的人，就怕事情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背后还有势力在支持……”
助理有眼色坐下来开始记录，萧怀萍接着说道。
“我记得黄俊生不是有心脏病吗？先去把相关材料准备好把人保释出来。再派人去联系梁家，弄清楚究竟是谁把我们卖了。另外让局子里的人把黄俊生盯紧点，有任何情况立刻汇报。舆论这边也盯紧点，一两天是肯定处理不了了，争取一周之内把火灭掉。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在对方手里到底还掌握了哪些信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我们就必须得走在她们前面……说起来这一切还需要王律师你的帮助。”
一直闷着不吭声的王律师困惑地看着萧怀萍，不解的问，“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们讨论的不是今天的这起性侵案吗？我看了你们的材料，已经私下赔偿达成了和解，现在当事人也已经自杀，这种案子不需要像这样兴师动众吧。”
律师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头发干枯花白，镜片也很厚重。萧怀萍冲他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回答。
“当然，你目前就当这样处理就行了，但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可能也用不着打扰你王律师，我这还有另外一份材料需要你了解一下。”
说罢，萧怀萍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了律师面前。王律师礼貌地笑了笑准备翻开，萧怀萍却突然压住了纸张，不知又从哪拿出来了另一份文件盖在上面。
“因为这次的事情特殊，看之前先签个字吧，这对我们大家都好……”
王律师听得荒唐，玩笑道，“你们还不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你们宸星做事了，我手里面的东西还少吗？再说还差三年我就退休了，怎么会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呢？”
可萧怀萍却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直接默不作声地抽出一支钢笔硬塞进了王律师的手里。以王律师的资历和辈分来说，他并不该忍受这种无礼的事情，看着萧怀萍那副不容置否的模样，王律师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咔——”
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响声从屏风后面传来，打破了萧怀萍和律师两人短暂的沉默。
王律师侧脸往镂空的屏风里瞄了一眼，刚巧看到了那几个坐在黑暗中的男人被火光照亮的脸孔，但就是这样无心的一撇，却冷不丁给他吓了一跳。
在黑暗里，那群男人深邃的眼窝宛如深不见底的水井一般散发着逼人的寒气，火光在他们的脸上跳跃，颤动的阴影让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具具诡笑着的枯骨。等着香烟点燃，打火机熄灭，屏风后面霎时又化为了一片昏黑。
王律师后知后觉转过头来，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在纸上签下名字。等萧怀萍拿走过目，点头之后，他才终于翻开了那份文件。
烟雾从屏风后面慢慢飘出来，浓烈的气味连萧怀萍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还没等王律师多看几个字，他那黑黄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份惨白，甚至在冷气充足的室内竟不断从他的头上滚下来豆大的汗珠。
“王律师？”
萧怀萍俯过身去，装作一副担忧的样子在他面前的桌上轻敲了敲。
“你还好吧王律师？我们合作了这么多次，董事长也一直都很看好你们律所。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不简单，无论对于你还是我们宸星娱乐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所以在看完这份资料之后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可以选择拒绝我们。”
律师嘴角抽搐，憋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合上了纸张，“谢谢董事长的信任，但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业内的顶尖，如果连我都没办法处理的案子，那绝对也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胜任。”
“是吗？”萧怀萍还是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那既然你选择跟我们站在一起，有件事情你一定要清楚，无论是对于你或者是我们，这次的事都容不得任何差错。这上面的东西你也看完了，你觉得我们能有几成的把握？”
律师思索了片刻，忽然愣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去了玻璃画板旁边，拿起画笔郑重地写下了一个数字。
萧怀萍冷漠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冲着屏风里的人交流了一个眼神。半晌之后，她也拿起那份资料站了起来，从容地走去了房间一侧的碎纸机旁边，把资料碎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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