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在黄浦江对岸四个街区开外，有一栋只有宸星娱乐大楼三分之一高度不到的写字楼。左边紧邻着地铁站，右边挨着一家咖啡馆，夏茗就是在这里上班。
从大厅进门，二十九楼左拐，一个连前台都没有的公司，墙上贴着“4T”字样的简单标志。这是这家公司名字的拼音缩写，美其名曰“兲兲头条”，实际上却总是从别的新闻网站东拼西凑，更像是“天天剽窃”或者“天天捡漏”。
这是一家成立五年不到的小公司，几个坏了的日光灯管没人去修，饮水机旁堆满了空桶也没人去换，堆积成山的文件填满了每一个工位，废纸垃圾随处可见。整个空间里都密不透风，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打印机过热的焦臭。甚至连耳朵也不能清净，总是回荡着那两台修不好的空调发出来的噪声。
这到了饭点，二十来个员工全都闲了下来，活泼的几个又在互相调侃和打闹，沉默的几个还是照旧对着自己的手机傻笑。
两个年轻男人站在电梯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显示器上变动的数字出神。
这时听见“叮”地一声响，电梯门打开，刚巧撞见夏茗从里面走了出来。没等夏茗跟他们打声招呼，这俩大男人竟先毫无预兆地叫出了声。
“哇！茗姐！你今天怎么来公司了？”说罢又转头朝公司里大声吆喝，“唉唉！茗姐回来了！要签名的赶快的啊！别以后你们都见不到了！”
他这一嗓子下去，当真招过来了不少同事。大家又是夸赞又是鼓掌欢呼的，弄得夏茗一时不知所措。
“姐，你上电视了你知道吗？网上现在全是你的照片！下次再有这种机会你带上我好吗！我妈她能拿去吹一辈子了！”
“茗哥你太牛了，你就是我哥！连宸星这种大公司你都敢得罪的？不怕他们报复你啊？”
“怕他们？我茗姐后台硬着呢！该是他们别来惹咱才是。我刚看我们网站主页又进不去了，怕这次点击量又得破纪录，这怎么说也得让茗姐请我们搓一顿是吧——”
接着这群人开始心照不宣地起哄，“请客！——请客！——”
幼稚的样子让夏茗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无奈地绕开他们往公司里面走，随口糊弄道。
“少造谣啊你们！我要是真有后台第一个把你这张嘴缝起来！大家都是打份工凑房租的人，要请客找你们龙总去啊？我买泡面都要挑着便宜的买，让我请客你们良心过得去吗？不过我上月留的小票倒是不少，已经塞了大半个抽屉了一直没时间报销。要不你们把我小票拿去？去找财务大哥要钱好了？”
众人听罢哄笑成一团，跟在夏茗身旁继续打趣。
“你就知足吧茗姐！我这都是白水煮挂面就着大蒜对付了，能吃泡面你还不满意的？”
一个同事听罢立刻反驳，“滚吧你，别信他的茗哥，他要不是死要面子硬要养他那辆破车屁事没有。不像我，明天的选题都还没整出来呢，都被毙了八版了……最后还没有复制的来得强……哪跟你一样啊，帮公司在平台上吸了这么多粉丝，都成吉祥物了……”
接着又凑上来另一个同事激动地附和，“可不么，别说什么普利策什么新闻理想了，连上周我去的那发布会都嫌我们公司小，红包都没给塞……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来读这个专业，现在二级证都还没考下来……姐，要不是看你这么厉害还算给了我点希望，每天挤地铁真挤得我想改行了……”
听到这里，夏茗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两人严肃地说，“那你们可得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两同事一怔，不安地问，“什么准备？”
夏茗云淡风轻地说“付出却得不到收获的准备。”
两人相视一眼，惶恐地问，“有这么严重吗茗姐……”
夏茗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甚至可能比你们想象得更糟。也许你们觉得是这个小公司限制了你们的能力，但事实上这就是这个行业的常态。就算是之前在新闻台我也见过不少倒贴钱在熬编制的，吃草挤奶用爱发电，这行有几个不辛苦的，不差你一个。早点有这种觉悟也好，你现在回老家相亲结婚继承家产还是来得及的……”
话音刚落，周围又响起一阵哄笑。但是和之前相比笑声却显得单薄了不少，空气里不知觉多出了一丝凝重的气氛。
在欢笑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议论声音，就像夜深人静时候啃东西的老鼠一样，听得让人烦心。
“笑了，一群吊丝，一见到人露个大腿露个肩就又犯吊癌了，三流大学混了个文凭出来还配提什么新闻理想，说出来搞笑的吗？”
这压着声音说话的女生叫禾汐，是老板的秘书，打扮得倒是文静。夏茗透过人群的缝隙一眼就看到了她，但没等她把话讲完，旁边又冒出一个叫小吉的年轻女生抢着搭话。
“就是，人给她捧个臭脚还真说教上了，为了出名连脸都不要的人，她还知道自己是个记者吗？平时人也见不到，每次一来就往龙总的办公室里钻。穿得倒是个人样，也不知道她这一身打扮是拿什么换的……”
禾汐笑着打住小吉，“行了，你小声点别被听见了。万一人哪天上位成了我们的老板娘，说不定以后还要靠她罩着呢？”
两人不知收敛地嬉笑起来，完全忘了夏茗就在旁边。夏茗本来不想搭理她俩，可奈何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让她也没办法假装听不见，索性便拨开人群朝她俩走了过去。
当禾汐和小吉看见夏茗那张冷峻的脸的时候，明显是有些吓到了。两人就像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夏茗停在两人身前，原本还一脸严肃，可看见两人颤抖的瞳孔又于心不忍，这才换了一副礼貌的笑脸问，“龙总在办公室吧，麻烦让一下。”
禾汐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俩还真挡在办公室门前，于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他啊……他不在。”
夏茗疑惑地往玻璃内打量，“不在？他去哪了？你早上在电话里不是说他有事找我吗？”
小吉抢着回答，“不知道，可能上厕所吧，要不你去男厕找一下他？是不是你们约错地方了？”
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小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敌意。夏茗看了她一眼，整个人稚嫩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野猫，不但让人生不了气，反倒是想笑。
禾汐见势赶紧把小吉拉到一旁，挡在她的身前说，“你干嘛……你别理她夏茗，她昨天没睡好觉……龙总一大早就去总公司开会了，可能下午才会回来吧。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但是他最讨厌我在开会的时候找他了……或者等他回来了我帮你转告给他可以吗？”
夏茗瞥了小吉一眼，冲禾汐微笑着说，“算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急事。我去楼下买杯咖啡好了，等他来了你打我电话。”说罢转身便走，禾汐这才松了口气。
但旁边的小吉却坐不住了，真像只小野猫一样，硬要扑上来挠上两爪泄愤才算罢休，“唉夏茗，你说你一个记者天天穿得这么露画得这么艳，到底是想干嘛啊？都是被电视台赶出去的人了，何必又跑回来假惺惺地当什么记者？还跑到警察局去丢人现眼，我看你就是想红吧？”
原本沉默的同事一片哗然，甚至不乏些许附和的声音。禾汐这下也不拦着小吉了，默默地退到一旁，大家都等着看这出好戏。
但夏茗却并未被小吉激怒，只从容地笑了笑，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小吉，点了点头说，“没错，我就是想红。”
坦然的样子给大家看得一愣。小吉也短暂地懵了一下，接着又被激得更加恼怒，口不择言地问，“那你天天在网上卖弄你的色相能有用吗？也就剩那些没用的死宅男会喜欢你吧？”
夏茗依旧淡定，轻笑一声回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其实桃花很差的。实际上我更招女生喜欢的你知道吗？我的粉丝们整天在那自诩瑶池仙女，大概有九成都是女生吧。”
小吉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问，“……女生能喜欢你什么？”
夏茗随手撩开肩头的发梢，做作地玩笑道，“我也不知道，莫非是看到了我的内在美吗？”
小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夏茗见势又突然换了一副真挚的模样往前凑近了一步，半眯着眼睛盯着小吉反问，“或者我来问你吧小吉，如果是你，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地方是你会喜欢的么？”
“……什么，什么意思……”小吉被夏茗突然贴近的距离弄得慌张，眼睛眨巴了好一阵，都把脸憋红了也没憋出个回答。旁边不少人见了又开始默契地起哄。
夏茗倒是一点也不怕被人误会，玩味地盯着小吉脸上的红晕，这才微微踮脚伸出左腿，侧着身向她展示，“我可是一直都注意到的，从刚才开始你的眼睛就一直在瞄我脚上的这双鞋子。和你脚上那双是同一个款型，好看吧？但其实我这双的质感更搭你今天的这身衣服，你猜这鞋我多少钱买的？”
小吉一脸茫然地看向那双鞋子，随口猜道，“看样子像是国外的牌子，可能……几千块吗？”
夏茗听罢激动地推了推小吉的肩头，“是吧！看上去很贵吧！”接着又兴奋地朝她比划，“但其实只花了一七九就到手了，想不到吧？”
小吉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双鞋子忍不住惊叹，“啊？这么便宜？”
夏茗又颇是自豪地称赞，“是啊，不光便宜，上脚还好看，而且不像国外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大牌沾水就坏，而这双就算是第一次穿的新手都不会觉得磨脚。还有我这条手链，好看吗？和你这对耳坠是一家的，还是同一个系列，五折就给我拿到了。”
说着又举起手腕在小吉的眼前比划，小吉更是难掩惊讶，“五折？真的假的？我这对是全额买的。”
夏茗嫣然一笑说，“哎呦，我知道，这不怪你的，要怪就怪它太好看了……”
接着她又撩开头发，把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全露出来，“……还有我这条项链也是今年夏季的新款，这设计搭配什么造型都好看，但只要两百八你敢信吗？”
还没等大家仔细观察，又见她顺势抬高下巴展示自己的嘴唇，“还有我今天这口红，好看吧？不仅显白还显气色，虽然上唇是雾面的但质感特别水润，不多见吧，细腻还不沾杯，最重要的是不伤嘴唇，居然也是只要两百不到……”
不光是小吉，连旁边其它的几个女同事都有些看呆了，全都盯着夏茗那饱满柔软的唇瓣，完全没有看到此刻在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丝狡黠的光。
夏茗倒是清楚，此刻这些人已经进入了她的天罗地网。于是只优雅地抬了抬肩膀，在她们面前宛如下咒一般地拨了拨指尖，轻盈地问，“喜欢吧？想要链接吗？”
包括小吉在内，大家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夏茗又朝她们微微招手，便乖巧地走了过去围成了一圈。看见她们脸上那一个个期待的神情，夏茗便也配合地把手放到嘴边做出一个说悄悄话的姿势，让她们更靠近些，慢慢地磨着大家的性子低声说，“那……就去我的账号上点个关注吧。”
说罢明亮的眼睛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又坏笑着抛了个媚眼，这一圈围着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就像在电视上偶然看到一个精彩的短片，看到结尾发现居然是个广告，几人心中不免燃起一股浓浓的背叛感，觉得无语又好笑。也不知道是该怪自己愚蠢，还是该佩服夏茗这种无耻得坦坦荡荡的营销。
连小吉也不例外，一个劲地翻白眼闷着不说话，通红的脸蛋看上去像是要炸了一样，实际上却是被夏茗气笑了给憋出来的。
就在这时，夏茗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走开几步拿出来看，看见是一个叫“刑警支队李队长”的人打来的，趁着兴致正高便笑着接通了电话，“喂，什么事李队长？”
可电话那边的女人声音却让她顿时没了笑容，“喂夏茗，你现在能过来吗？我正在去梁秋家的路上……金阿姨说她翻到窗户外面去了，说要自杀……”
夏茗什么也没多说，立刻放下手机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大门，进了电梯，留下一屋子茫然的同事面面相觑。
一看到夏茗消失在电梯门口，小吉几人就悄悄地把手机摸了出来，找到了夏茗的媒体帐号，全都无一例外地点下了关注按钮。
禾汐以为小吉还在生气，走到她的身后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热心地安慰，“好了，你们这些应届生就是冲动，别跟她生气了。你就让她再得意几天吧，反正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小吉下意识地又把屏幕关掉，疑惑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得意不了多久？”
禾汐往旁边看了一眼，把她拉到远处，压低声音冷笑道，“我也只是听说啦，龙总招她进我们公司就是为了宸星娱乐的案子。她不是从新闻台离开后就在业内就混不下去了么，一直没人敢要她，刚好我们又不能得罪宸星，这才找她来顶着的……”
“你是说……龙总会辞退她？”小吉诧异地问。禾汐诡谲一笑，“你可别跟其他人讲哦，我也只是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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