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离
三个月后。
漫天的晨光撒进琅玉阁中,院内的人都脚步匆匆,只因今日是永昌伯府大夫人的寿宴。
沈疏缈早早地就吩咐府中的人准备宴席,她站在廊下看着丫鬟们忙来忙去,雪巧如同往常一般在这个时辰走到她跟前来,道:“娘子,主君快回府了。”
沈疏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转身往外走,“我们去迎官人。”
穿过抄手游廊,走过莲池,沈疏缈脚步加快,雪巧在她身后也走得快,道:“娘子,您慢点,主君肯定会回来的。”
但沈疏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她只想快一点走到府门。
她不想再像醒来那日一样,从清晨微熹等到夜色沉沉。
沈疏缈在府门上徘徊,仰头望向长街,她已经等了三炷香了,以往等上一炷香的时间,顾元知的身影就会出现了。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问雪巧,“官人为何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雪巧上前安慰道:“娘子别担心,你瞧今日多好的天儿,主君马上就回来了。”
这几个月里,沈疏缈心底总是疑神疑鬼,她总觉得顾元知不会回来,那一夜的暮色像一团永远也洗不掉的墨,浸染在她心里怎么也洗不干净。
官家病重,乱军围城,厉王与太子就在这京城里兵戎相见,刀剑相向,整个城都因一场宫乱而陷入混乱不堪的局面。
各个官员的府邸都被不只是厉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围着,有的直接闯进去,将满门灭了个干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贺庭出身将门,派了几队兵马将永昌伯府团团护住,将厉王与太子的兵挡在门外,但尽管如此,那一夜还是很惊险,火烧了一处院子,乱箭不断飞入府中,外面的刀剑声几乎破了天。
然后沈疏缈只能静静地坐在阁中,身边围着带刀的仆从与侍女,她仿佛平静。
但她其实只是累了,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不断地问不同的人。
“禁中如何?太子!有没有登基?”
“顾元知呢?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外面太乱了,刚回府不久的大夫人与伯爷下令谁也不准出府,曾古月大着肚子从东平侯府搬到永昌伯府,陪着精神不济的沈疏缈。
动乱不止一日,但却止于丧龙钟响的那一日。
那一日,沈疏缈在屋檐下站了一整日,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望着皇宫的方向,突然失声痛哭,口中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那一夜,曾古月在永昌伯府诞下一名女婴。
整整三个时辰,沈疏缈待在产房中陪着曾古月生下了孩子。
黎明破晓的前夕,她看着怀里鲜活的生命露出了久而不见的笑容。
而就在那一刻,她等来了她心底的人。
“顾元知!”
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疏缈回神,循声而去。
那人于马上朝她遥遥望来,手中提着一方食盒。
那时她喜欢吃的果子。
沈疏缈的一颗心在见到顾元知的那一刻突然落了下来,她有些发晕,脚步刚动了一下,就向前倒了去,同时,栽进一个温暖且又安心的怀中。
顾元知紧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娘子?!”
自那一场梦一般的沉睡后,她身子就有些弱,时时刻刻被养着。
沈疏缈捂着胸口,她有些心悸,缓了些时候,才抬头去看顾元知,笑道:“你回来了!”
顾元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雪巧,将怀里的沈疏缈横抱而起,拦在自己的臂膀间,迈进府内。
不厌其烦地朝她道:“缈缈,你在这儿我就一定会回来,别再担心,嗯?”
沈疏缈安心地待在他怀里,没有再吭声。
大夫人的寿宴办的很好,沈疏缈将那一幅池鱼飞鸟图当做了寿礼。
夜里,顾元知背着她从华宁堂外回到琅玉阁。
他抵着她,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轻轻问她,“娘子,还和离吗?”
当初二人商议,等到寿宴就和离的。
沈疏缈朦胧地抬起眼,“和离?”
她伸出手,揽住顾元知的脖颈,嗯道:“只和不离。”
顾元知抬手扶上她的背,笑着将她按向自己,“娘子可不许反悔。”
沈疏缈轻轻侧首,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我之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待我很好,和以往完全不同,但如果不是那一场梦,我不会相信从来拥有你。”
顾元知闻言,眼瞳中露出难以言说的痛色,到最后只能抬手轻轻拢她的长发,他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轻柔地道:“从今往后,我会像梦里一样待你好。”
沈疏缈笑嗯了一声,侥幸道:“幸好一切都没有发生,太子没有登基,你也回来了。”
太子?顾元知凝起长眉,想起那夜他拿着圣旨看着兀自坐在龙座之上的人。
他道:“太子并非先帝血脉,即刻起,废太子位。”
“庶民桓意图篡位,斩杀厉王,当诛!”
他用自己的命来布一场局,这一次,他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受太子威胁,因为知晓太子并非先帝血脉,而被围杀于宫中。
这一次,他先一步,在太子登基之前,将一切扼杀。
但厉王也留不得。
所以他假装投靠厉王麾下,再引来太子争斗,借这一场宫乱,他要这天如他所愿,变成他想要的天。
夜色沉沉,沈疏缈躺在他的怀里,顾元知无比安心地朝她道:“一切都好了。”
沈疏缈向他怀里蹭了蹭,道:“听说三妹妹与王家已定下婚期了!”
顾元知轻轻笑着应她,“是。”
沈疏缈想起那个背影来,抬手握了握顾元知,仰面道:“你知道为何有人说王家的小公子像你吗?连我第一次见他也觉得很熟悉。”
顾元知皱了皱眉,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顺进密密的黑发中,“你说是为何?”
沈疏缈用鼻尖抵了抵他的下颌,轻声道:“因为他很像当年一举中三甲,金榜题名那时的你,只不过你后来做了御史,身上便脱了初时的稚色,所以他们都觉得王玉端既像你,又不像你。但我从你那时就在你身边,你如何的哪般的模样我都晓得。”
顾元知长眉一扬,笑道:“原来如此,缈缈真是知我如此。”
————
很多年后,顾文滨忆起当年那一场宫乱,仍心有余悸,他记得他当初对顾元知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一步多险的棋?你握着太子的命脉,他就要你的命,你站在厉王的刀锋上,他不会认你为臣。”
而那时的顾元知早就疯地红了眼睛,他凝望着灯火如昼的宫禁,回道:“如果太子不曾对缈缈动手,我或许可以送他荣登九五,可惜他走错了这一步,我便要他为这一步付出性命,失去他视之为命的皇位。”
“三叔,今我为下棋者,纵掌全局却非为了赢,只是怜我落下的第一颗子,是以满盘都要为之而生,为之而死。”
“纵然我死,我与我的墓碑也只要缈缈一人。”
————
而后来。
贺庭带着曾古月去永昌伯府喝满月酒,他指着莲池里的那一艘小舟,对沈疏缈抱怨道:“当初他为了送你这艘船,硬是要拉我游湖,可我向来是怕水的。”
沈疏缈侧首看了一眼身边人,笑道:“官人,小贺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顾元知脸丝毫不红,一本正经地回道:“他胡说!”
贺庭与他争起来,“你才胡说!我说我不喜欢游湖,你非说我喜欢,我战战兢兢在湖上飘了半个时辰,你才肯让人划回岸!顾元知,你真是不可理喻。”
顾元知朝他望去,“你跟我谈理?”
一旁的曾古月拉着沈疏缈往别处走,“让他们吵,我们走!不过我家官人确实怕水,上回我拉着他上船,他眼睛一刻都不敢睁开。”
而眼下又一年盛夏,莲池湖光荡漾,荷叶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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