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波未平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良宵神君极为自然的搭着我的肩膀，动作并非过于亲密，像是长辈安抚小辈那般，低声道：“玉梨公主身边的丫鬟自幼就随在她身边，心思缜密，当然这小心眼也是挺多，你平日里无须给她好脸色，但也不要轻易见她，本神君担心，玉梨既然能对你下一次手，那便会有第二次。”

        我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神君拍了拍我的肩膀，难得一见的肃然模样，“记住本神君的话，本神君回仙府一趟，取些驱寒的药回来，暂时就不陪你了。”

        我温和道：“好。”

        他展开折扇顺着来时那道洒满合欢花的小路离开，我站在树下看着良宵神君离开的背影愣了少顷，斜睨了那树后的影子一眼，拂袖离开。

        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往听楚嫣抱怨老龙王那后宫时常起火，我还颇为幸灾乐祸，如今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若想隔岸观火明哲保身，那大约是在做白日梦。

        后来如何，我没去打听，也没有去看上一眼。闷在房中大约有两个时辰，我抚着额差些睡着，忽听耳畔有风吹开窗子的声音，飒飒中携着微弱的仙气，我猛地睁开眼睛，抬手便接住了破风而来的那封书信。

        信上，只简单的落上两行字：绾儿，酒楼一见。

        笔墨瞧着，似落笔时极为颤抖，蜿蜒曲折。酒楼一见，往日里楚嫣同我一般喜欢吃酒，但多时都是逢上了什么大事情才会约我一起去人间酒楼不醉不归。莫非，是她与那洛水的二皇子敞开心扉，打开了心结，两情相悦，决定要相守一生了么？

        楚嫣要成亲了，一时间倒是让我分外高兴，放下了书信便抬手召了片祥云，往人间我们常去的那家酒馆奔去。

        城中彼时日暮，九天之上晚霞美景格外好看，我握着玉骨扇心情大好的进了酒馆，四下寻觅楚嫣的身影。酒楼中这个时辰吃晚宴的人甚多，很是嘈杂，我在楼下寻了一遍，没看见楚嫣，又上楼寻了遍，总算在一间厢房里找到了她。

        但，她彼时的脸色瞧着并不好，眼角还挂着几颗泪珠，目中无神的握着酒盏，一杯连着一杯往口中灌。蓝色衣裙被压出了皱褶，青丝凌乱，玉簪斜插在发髻上，看着很是狼狈。

        “小六。”我握住了楚嫣的手腕，楚嫣木讷的抬头看我，嘴角扯出了个很牵强的笑，抬袖从容抹掉眼角泪珠，淡淡道：“绾儿，你来了。”

        她的手，很冰凉，方几日不见便憔悴的厉害，让我看着，很心疼。“小六，你怎么了？离开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

        推开手边的瓷杯盏，她换了两只碗，添满了酒水，递给我一碗，笑色凄凉：“绾儿，你坐下，这酒，味道很好。”

        我接过那碗酒，担忧的瞧着她，矮身坐下。

        她抬起纤纤玉指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广袖被桌角的酒水染湿，她浑然不在意，艰难启唇道：“绾儿，你说，当真是我错了么，我等了他八百多年，没有一日，敢将他忘记。其实，他一直都是恨我的，恨我，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让他的心上人葬身火海，恨我不告而别，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也不是三公主。”

        我心尖颤了颤，看她道：“他的心上人？这些，你没和我提起过。”

        她痴痴摇头，泪水从眼角滑下，满面泪痕：“九百年前，我前去人间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为了见那小姐一面，不惜典卖自己的护身玉佩，以来换那小姐喜欢的玉镯。我当时，的确很喜欢他，也很嫉妒那个女人，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置她于死地。那日，是我约她见面，亦是我，冒充他的名义给那小姐写情书。我只不过是想让他开心罢了，只要他娶了那姑娘，他就会开心。但我真的没想到，草屋着了火，火势太大，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拼了命一样要闯进去救她，是我阻止了他，我不想让他死。”

        温柔拂掉她眼角的泪水，我安慰道：“天灾人祸，并非是你的错，即便是我，也不能操控凡人的命运。”

        她颓然大笑：“他以为，那场火是我所为，后来他与我拜堂成亲，与我相守白头，都只是想替她讨债罢了。绾儿，时至今日，我才发现，都是假的，上辈子的情是假的，就连这辈子的相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一直都恨我。”

        “这些话，是他同你说的么？”我问。

        她昂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声音颤抖：“是啊，是他亲口所说。我在洛水水宫，无意撞见了他和鱼妃苟且，他其实该杀我灭口的，但他说，不想让我这样快就死了，他说他要我将九百年前欠下的都还给她，他还说，他要我亲眼瞧着，他会娶东海三公主，他会让我一无所有。”

        “太过分了！”我怒火攻心，提起扇子厉声道：“他这样对你，当真是觉得你好欺负，我这就过去，扒了他的狗皮！”

        “绾儿。”她握住了我的胳膊，泪眼磅礴，无力道：“别，别伤他，是我上辈子欠下他们的，他说的对，如果没有我，他的心上人就不会死，这是我欠下的。”

        “楚嫣！”我甩开她的手，呵斥道：“你是东海六公主，修炼六万年的神，他都要杀了你，你怎么还这样自甘卑微的替他说话！”

        “你不知道。”她颤巍巍的站起身，凄凉笑道：“绾儿，你不知道，爱，原本就是卑微的。只要他好，纵使是杀了我，我也甘心。”

        我心口，明明该是有熊熊烈火的，可看她这样，我又不忍心伤害她，九百年了，我知道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也晓得，她将他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我放柔了声，抚了抚她的头，道：“别怕，你还有我，只要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你想喝酒，我陪你。”

        她紧咬着下唇，眼眶里全然是晶莹的泪水，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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