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待伊缓归矣

小厮带着马车在山脚下燃起了一堆火取暖，我便携着小桃上了山，顺着记忆中的那条路，缓缓爬上了山顶。

        晓风霁月，星痕熠熠，山顶的风比山下冷了很多，小桃给我披上了披风，关怀道：“大泽山与京城相隔太远，夫人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来大泽山了？”

        “小桃。”我低下声，淡然唤道：“你同我说一说，以前的事情吧。”

        “以前……夫人是想听关于少爷的事情么？”

        “我想听，陆世安与我成亲之前的事情。”彼时的明月，冷如白霜。

        小桃扶着我缓缓道：“夫人初入陆府的时候，老夫人觉得夫人身份低微，不配嫁入府中，所以就一直刁难夫人，起初，夫人与少爷的关系，像是兄妹，小桃那时候服侍在老夫人的身边，常常听老夫人责怪少爷，老夫人曾说，留夫人在府中可以，但，只能做个丫鬟……少爷一开始，也答应了下来，但还是私底下同夫人您在一起，夫人生病了，少爷便衣不解带的在身畔照顾，春天的时候，少爷还常常带夫人前去放风筝。若说少爷是何时爱上夫人的，大抵还要从夫人去大泽山采血莲的那回。”

        “少爷从前，只将夫人当做妹妹，但那一次，老夫人才知道少爷是对夫人你动了真情了。少爷抱着血淋淋的夫人回来后吓坏了老夫人，血莲采到了，少爷命人将东西送去了沈家之后就一直照顾夫人。那日少爷去求了老夫人，请老夫人做主，同意他和夫人的婚事。老夫人被夫人的一片真心感动，就退让一步，允夫人做少爷的妾室。但后来，朝廷那边竟生了变故，查出老夫人乃是昔日宫变中幸存的女官，沈家因害怕受牵连，就强行取消了沈家与陆家的婚约，陆家在最落魄的时候，少爷娶了少夫人，索性，后来朝廷得知少爷并非老夫人亲生儿子，就看在陆老爷当年与丞相大人交情甚好的份上，没有殃及其他人。”

        老夫人，我，似乎记得有此人……

        小桃提到如此便来气道：“那沈家也太过分了，当日解除婚约的是她们，现在非要将女儿送进来的也是他们，府中人都说，少爷是为了锦瑟姑娘才会这样对少夫人，少爷其实这些年，心中一直都惦记着锦瑟。”

        锦瑟又是谁，当年的事情，我记起来的甚少，锦瑟此人，半点印象都没有。难道，她只不过是此境中杜撰出的人么？

        六万年前的大泽山，比之当今，没有太大的变化，我抬手抚摸着那棵上了年岁的老树，树冠之上一轮明月皎皎，桃花初绽，花影重重，回想当日，我便是在此处遇见了陆世安，我记得，那日天气甚好，春风徐徐吹起了他一袭墨色披风。

        “小绾，我带你去人间，回陆府，自此之后，那里便是你的家了。”记忆中的陆世安，温润儒雅，性子清冷，不苟言语，也舍不得，对我动手。

        “你听话，两个月后，我便回来寻你。”他抚着我的脸，沉沉道。

        月色洒在那棵桃花树下，往日的记忆接憧而来，泪水亦是朦胧了双眼，指腹摩挲着树皮，那些年的美好，弹指流逝。

        “这只玉佩，你既然喜欢，我便送给你。”紫色玉佩撂在我的掌心，我瞧着他，露出个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只桃花，就当是我给你的回礼。”

        “桃花结，其实你的心中早就放不下他了对不对。”楚嫣握着那只桃花，好奇道：“世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陆世安，左右，你也不吃亏。”

        ——“与你在一起的这段时日，大抵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其实除了这样，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去爱你，三百六十八日，我已将想到，全都试了个遍。”

        手指抚在他冰凉的容颜上，拭去他眼角的潮湿，我拼尽力气的同他笑：“陆世安，如若死能够换的你半分怜悯，我想，是值得的。”

        “小绾，彼岸有花，待伊缓归兮。”

        泪水已敷满了整张容颜，我闭上了眼睛，颓废的扶着树低声抽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忘记了他，这个曾经让我牵念一世的男人，也许如今早便踏入轮回，历经了百世，往昔种种都不过化为浮云散去，可我，却是如何也忘不掉他。

        他们说的对，这里是我的执念，唯有心存执念，方会万劫不复。

        忽然明白了洛子枫为何同我隐瞒那些事情，原来……如若我没有失忆，大约也会随了他一同跳进轮回吧。神仙，一旦步入轮回，毕生修为都会化作虚无，此生此世，都再不是仙了。

        无力的蹲下身子，小桃站在远处忧心的看着我，月色还是这样好看，桃花还是开了。

        夜色愈发深沉，山下火光莹莹，小桃劝我道：“夫人，山中夜里终归是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少爷……管家担心。”

        我抬袖擦掉眼角的泪水，斟酌片刻，便依了她道：“好，我们回去。”

        她总算是放下了心，命人点了两盏灯笼挂在马车前，扶我上了马车后坐在我身畔照看我，家丁忙于赶车，隔着帘子同我禀报道：“夫人，夜色太深了，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咱们可能要多耗费些时辰才可回到京城。”

        我淡然道：“好。”

        车外风铃叮当作响，崎岖的小路走着并不平稳，车外芳草萋萋，远处有人家掌了灯火，忽明忽灭。我从袖子中摸出了那只玉笛，迎着微光摩挲着笛身，这柄笛子，他之前其实并没有送给我，我也拢共只见过这笛子两面，第一面是在大泽山，他在夜里给我吹笛子听，吹的是什么曲子，我记不清楚了，但我晓得那曲子，一定很好听。

        第二面是在我受重伤时，他在我床前所吹。

        所以，第一次见到白渊吹笛子的时候，我会莫名觉得开心，会忍不住想要去接近他，其实只是因为我心里还有陆世安，我忘不掉他。

        马车颠簸了一路，小桃已经疲倦的靠在我肩上昏睡了过去，我还在握着那只玉笛发呆，马车行的很慢，家丁不敢扬鞭，唯恐惊着了马儿。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时辰，我觉着马车行的总算是平稳了些，便撩开了车帘探出头观望，夜还是那样沉，小路两侧树荫摇晃的厉害，邻水的竹筏浮在水面上，我放下了帘子，算了算时辰，当下该进城了吧。

        忽有一阵冷风掀起了车帘，我一转眸便被一道银光给刺中了眼睛，凭我这六万年来打遍九泽无敌手的直觉，此处，必有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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