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东府一颗寂寞心
且说曹熠和贾琏去了宁国府。
这边的规制与荣府一样,才到仪门外,贾珍贾蓉父子便来相迎。
贾珍一缕短须,墨绿刻丝鹤氅穿在身上显得瘦削,眼神飘忽不定,拱手笑道:“熠哥儿,上次你来我这儿才两岁,一晃儿这么多年,果然越发出息了!随我进去,酒席小戏齐备,就等你了!”拉着曹熠的手往里走。
他身边的贾蓉生的俊俏,神情畏畏缩缩,只跟在一旁赔笑。
走过几个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轩昂壮丽,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角门里一条长长的箭道,边上一座单檐歇山顶高大阁楼,正是当年宁公暮年荣养之所,名叫天香楼。
众人一起上楼,厅中宏敞绮丽,四面侍立许多穿红着绿的娇俏丫头,当中圆桌上一色定窑盘碟,盛着或干或鲜,或水或陆许多酒馔果菜。席边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百合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名角,旧院清倌人。
大家都见过了,贾珍请曹熠落座,然后吃茶。
曹熠端茶笑道:“曹某何德何能,得珍大哥设宴?”
贾珍笑道:“熠哥儿见外了!还记得当年我父亲为我不读书打我,是你抱着我父亲的腿,好让我逃走,我可是至今记得清楚!”
多少年的陈年旧事,曹熠全记不清了,只能吃一盏茶遮掩过去。
贾蓉却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他年纪和曹熠相仿,辈分却矮了一辈儿。
贾珍呵斥道:“有你什么事儿?叫她们唱起来,陪熠哥儿多喝两盅才是正经!”
贾蓉听说,只好过来递酒,又叫清倌人敬了三盅。
贾琏三杯下肚已经忘情,不觉左拥右抱,将一曲《游园惊梦》听的津津有味。
曹熠浅酌慢饮,似在听曲又若有所思,桌面菜色大多江南式样,面前玻璃盏里的惠泉酒,十之八九出自他家的酒坊。
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贾珍大可不必如此尽心。不过想起朝中局势,曹熠渐渐明了其中的关窍。
他拉着身边清倌人的手笑道:“珍大哥有话和我说?”
贾珍这才放下酒盅,凑近前道:“兄弟可知,这一次如不出意外,皇上将重用于你,我这儿一来给你洗尘,二来给你贺喜!”
曹熠摇头轻笑:“珍大哥说笑了,我不过庸碌之人,哪里能入得朝廷衮衮诸公的法眼?更何况皇上?”
其实,他早就从甄家听说了这样的消息。
当年先太子被废为义忠亲王,他祖父父亲深受牵连,如今时过境迁,太上皇禅位已经数年,皇上大权在握,平反诸案,为忠臣昭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是他?
他曹家是义忠亲王最坚定的支持者,所谓旧党核心,门生故吏遍布南北,这也是曹熠能短短几年将生意做大的主要原因。
曹家虽然淡出朝廷视线十几年,但在不知不觉中发展成了让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存在。
如今曹熠站在了十字路口,而这也是他最终决定来神京的原因。只有官和商,财和势相辅相成才能无往不利。
他想得到什么,他很清楚,他要付出什么,他也很清楚。
关键在于皇上和朝廷的态度,他无法臆测。
贾珍似乎胸有成竹,更搭着曹熠的肩膀,神秘的说:“听说有人奏请皇上恢复曹家的爵位,被皇上留中了!”
又是听说,即便可信度几乎没有,但曹熠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动,嘴上却道:“不过虚无缥缈的事,不值一提。”
贾珍见他无动于衷,似乎随口说道:“我倒有一个法子,熠哥儿若有意?”很有深意的看向曹熠。
曹熠微微点头。
贾珍拍了拍手,挥退众人,只剩下贾琏贾蓉,一共四人。
这时贾琏全没有半点醉意,笑道:“熠哥儿若想留在神京,咱们多少能帮上一点忙。”言外之意,能帮多少那就要看你能给多少好处了。
曹熠端起酒盅,“王家还是北静王府?又或者大明宫?”
贾家式微,能依仗的不过王子腾和北静王,单靠贾家自己是成不了事的。又或者是大明宫传下话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贾珍与贾琏对视一眼,知道瞒不过曹熠,索性不再遮掩,拈须说道:“兄弟在江南做的好大事业,甄家已经上奏朝廷,想必兄弟已经知晓,不知作何打算?”
金陵甄家?本是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一颗钉子。而贾珍点出此节,意在说明缘由,大明宫那位瞧上你的事业了!
大明宫不缺银子,也不可能巧取豪夺落人口实,但要是换个专供的名头,那可就一举两得一本万利了。
曹熠斟酌片刻,眼下他家的大宗产业不过粮酒百货,这类东西毕竟关系一方稳定,牵扯甚多。
老爷子心心念念想要复兴曹家,曹熠自小耳濡目染,记在心里,可惜官场走不通了,好在他另辟蹊径,从商一途创下偌大基业。原本就是冲着皇庄皇店去的。
前一阵儿曹熠就打算和甄家合作,为此专门和他们做了一场交易,薛蟠的事不过那场交易的一个添头。
他有更好的法子赚更多的银子,因此只要一个合适的价码,就是把那些全交出去也不打紧。
甄家不过过趟手,什么也不用干,就比淮扬盐商还要富有,偏偏还更加贪婪。可惜甄家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终究不敢迈出那一步。
曹熠不无恶意的想,照这么下去,甄家从牧羊犬变成过年猪的日子只怕不久了。
于是他笑道:“曹家的事儿,我可以一言而决,不知珍大哥说的,能不能做主?若是能成,自然少不了珍大哥的好处!”显然他是同意了。既同意和解也同意交换,和解意味着不再怨恨,交换意味着补偿。
贾珍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殷勤的为他斟酒,“有兄弟这句话,咱们的大事便好办了!来,咱们接着喝酒,接着看戏!”命贾蓉将那些戏子清倌人叫进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珍几个早已放浪形骸,舍了清倌人却拉住几个角儿不放。
曹熠出席方便,此时天色已晚,廊下凉风拂面,远处池中水光粼粼,几点灯光将轩榭亭台照映得若隐若现。
他只顾观赏园中景致,却不防窗下有个女子鬼鬼祟祟的偷听,她身后还一人打着灯笼,可惜灯烛昏暗看不真切。两相堵在楼道中,进退不得。
“谁在那儿?”他不及多想,便欺身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
那女子花容失色,鬓边钗环轻颤,耳坠子乱晃,抬头看着曹熠,一时怔住了。她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大胆。
曹熠就着灯光,见她柳眉琼鼻,脸颊微晕,穿着莹白缎面褙子,米黄立领中衣,白色长裙,看上去甚是美艳。
这样的装扮,该不是宁府里的什么人吧?
他疑惑的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想要挣脱,但曹熠抓的更紧,惹得那女子娇嗔道:“熠兄弟,你快放开我!”
曹熠听她这么说,猛然想到她不会是贾珍的继室尤氏吧?“你是珍大嫂子?”
那女子皱眉道:“知道还抓着人家?让人瞧见怎么得了?”眼中掠过一丝风情。
曹熠摸了两下方才松手,后退一步施礼,“不知是嫂子,实在唐突的紧,冒犯之处还请嫂子海涵!”
尤氏一颗心还在怦怦的跳,她成日想要瞧偷贾珍父子做些什么勾当,一直不得便。今儿听说江南来了个曹大爷,就悄悄的知会服侍的小厮们不要大惊小怪,只由丫头银蝶提灯来到窗下,还没听两句,便冒出一个黑影将自己抓住。
她揉了揉手腕,仔细打量曹熠,见他果然风度不凡,便笑道:“不妨事,听你珍大哥说,熠兄弟从小来家,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必拘谨。我已嘱咐厨房换了好酒热菜,顺路来瞧瞧,立刻就走。”
曹熠笑着并未揭破,“夜色昏暗,嫂子下楼不便,我在前面引路吧?”
尤氏手帕子绞在手中,并未拒绝。
于是曹熠从银蝶手中接过提灯,沿梯而下,伸手去扶她。
尤氏犹豫了一会儿,索性小厮们都被支开去前边儿了,无人瞧见,故此搭着他的手款步下楼。
天香楼四面出廊,临水靠山,两厢又有相对的轩馆,富丽堂皇。
曹熠缓步前行,脚下月色斑驳凌乱,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过了一座假山石,尤氏才轻声唤道:“熠兄弟,就到这儿吧!他们还等着你吃酒呢!”眼中含着妩媚,方才将手收回,撩起鬓边发丝。
曹熠侧身停下,笑道:“不怕嫂子笑话,我量浅怕醉,这才告了罪出来走走,看看园中景致,不巧冲撞了嫂子。好在嫂子和气,非但不计较,还允我送一程当做赔罪,小弟实在感激。”
尤氏掩嘴轻笑道:“熠兄弟真是个实诚君子,既是一家子,醉了不过在这儿歇着。我这儿旁的不多,房子还是有几间的。”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并排走着。
尤氏打发银蝶在后面跟着,一路月光昏暗,也许夜晚路滑,尤氏忽然轻轻哎呦一声,眼看就要滑倒。
好在曹熠眼疾手快,一把搀着她,关切的问:“嫂子没事吧?”
尤氏惊慌之色闪过,忙挣脱了,往旁边两步,“没事儿!”
曹熠顺手又牵着她缓缓向前:“嫂子客气了,还是我扶着些吧!”
尤氏悄悄打量了他,论模样儿两府里没人比得过他,又如此谦恭有礼,真真大家公子!听说他家里头金山银山,京里头虽然富贵者极多,但都是一家子嚼用,谁能谁便拿出一两万银子出来?
这样想着,她的眼神不禁热切起来,“熠兄弟?”自家还有两个绝色妹子,若是能联络一二,未尝不能一举两得。
曹熠不知她在想什么,一边走着一边笑道:“明日小弟还有薄礼奉上,还请嫂子不要嫌弃才是。”
尤氏忙欠身答道:“无需破费……”
恰好贾珍也出席从廊檐下走过,尤氏却匆忙躲在银蝶身后的暗影里,生怕贾珍看到。
贾珍远远瞧见曹熠的身影,便叫他道:“熠兄弟这边儿走,往那边就是园子里了。”
曹熠笑着应了,“我在这儿散散,等一下就过去!”
好在贾珍并未察觉尤氏,步履轻浮的走了。
曹熠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尴尬的尤氏,“嫂子,珍大哥走远了!”
尤氏顿时臊的两颊飞红,“我也该走了!”又看了曹熠一眼,方才转身拉着银蝶的手,匆匆从来时的路回去,想起临走时他的眼神,不禁浮想联翩,很晚才卸妆安歇。
曹熠无意揣测他们夫妻间的事,但刚才这一遭,特别是尤氏的眼神,却让他瞧出宁府里似乎并不平静。
回到席间,贾珍几个正在行酒令,又唱又笑。曹熠免不得拆字投枚,捱到亥初三刻,才回了荣府绮霰斋。
香菱与金钏儿一左一右搀着他,为他更衣洗漱。
一时香菱将正装卸去,头上只随便挽着发髻,身上只穿着一件丁香色暗纹绸短袄,底下同色绸面裤子,在曹熠身边歇着。
爷夜里怕冷,她得替爷暖一暖被褥。香菱很认真的和一脸诧异的金钏儿说道。
眼见香菱熄了灯,金钏儿方在外间榻上合衣躺下,一晚上留心里间动静,直到天将明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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