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国的朋友
札克一直坐在穆烈的房门口,有些垂头桑斯,他听到了楼梯口的脚步声,顿时有了精神,立刻站起了身,哪怕站得笔直,眼神也迫不及待地下了楼梯,想要去护送小殿下来。
肥大的祭衣遮挡着年迈又沉重的步伐,首先映入札克眼帘的,便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
札克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垂了垂眼眸掩盖住失落,又重新坐回到穆烈的门前,似城门守卫例行公事一样:“小殿下没有回来,谁也不许进他的房间。”
因为伊万是俄国人,哪怕札克不必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是会说俄国话儿的。
伊万深邃的双眼依旧有通向神明一样的澄澈,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宽容而慈爱,善意地告诉了札克:“小殿下回来了。”
“真的?!”
札克“噌”地站了起来,却因站得太快而眼前发黑,踉跄了两步——他昨晚来教堂找穆烈之前本就已经一天没好好休息,之后又寻了穆烈一宿,在回到教堂后,又执意要在穆烈的门口等着他,想要请罪。
“小心!”伊万连忙快走两步,想要去扶一扶札克。
札克本能地躲开了,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保持清明。
札克的确很难感觉得到疼痛,可身体的状态是不会骗人的。
“你怎么了?”伊万微微皱眉,他不知道札克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担心地问道。
札克不习惯别人的关心,更不需要别人的关系,他并没有回答伊万的话,而是问道:“您说小殿下回来了,他在哪里?不回房间休息吗?”
一说到这个,伊万笑得满脸出了褶子,道:“小殿下看上去应该是休息过了,气色很不错呢。”他在最近几年,也越发地能感受到,穆烈的身体大不如前,有的时候甚至不如他这个老人。
札克皱了皱眉,他还是不太相信那些狡猾的清国人能善待小殿下。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他们这样子的“大鼻子”都是怪物。
只听伊万又道:“而且就算小殿下要休息,也要让他的卧房干净整洁不是?我正是来替小殿下收拾屋子的,这一地的碎玻璃碴,不能伤到小殿下……”
一想到这儿,札克刚想说,他要和伊万一起收拾那些碎玻璃碴,可是忽然想到,小殿下并没有给他下命令,让他可以进入小殿下的卧室,便并没有抬起步子,只是叮嘱道:“请您收拾的仔细些,不要伤到了小殿下。”
伊万听完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我得分内事。”
札克望着伊万进了穆烈的卧室,独留他一个人在外面等的心焦,他多想去找穆烈,可是因为今天早上他擅自行动的事,札克能明显感觉到,小殿下有些生气了。
于是札克只能死死地盯着伊万的手,盯着他是否有漏捡玻璃。
过了一会儿,札克在确认伊万的确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捡玻璃,他便得已稍稍分出一分心神想些其他的——他在想今天早上所发生的一切。
“司祭,您在这里多长时间的?”札克问道。
伊万将玻璃捡的差不多了,此时正在张开宽厚的手上平摊在地毯上,一寸一寸地摸着,不会放过一块玻璃碴。
伊万听到了札克的问题,手上的动作不停,回答道:“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十年?十五年?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札克又道:“您应该见过小殿下儿时的模样吧?”
伊万闻言,脑海里不自觉地便浮现了穆烈儿时的模样——一头红色卷毛下是一张长着婴儿肥的圆润的脸,像个漂亮的玩偶人一样,他嘴角的笑容永远都不会消失,总是发出“咯咯咯”地笑声,可爱极了。
只要一回忆起来,伊万的眼角便忍不住地笑出了褶子。
札克在一旁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伊万的一举一动,瞧见他的笑,忍不住想要知道伊万此时脑子里的画面是什么样的——
那时的小殿下是不是和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脸上总是带着笑?
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伊万的回忆很快便结束了,他道:“是呀,我见过。”
伊万颇为自豪地想,我不但是见过,我还抱过呢!
札克克制着地不去想,问伊万道:“那您知不知道,小殿下有什么清国的朋友?”
清国的朋友?
伊万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浮现起了一个人的身影,只是那人无论是在清国,还是在小殿下的心里都是身份特殊的,他和札克刚认识不久,哪怕刚刚刚关心了他的身体,也必然不会对他完全放心,他警惕地问道:“什么朋友?”
札克道:“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小殿下根本不是自己出去的,他是被人带出去的,我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了那清国人的一片衣角。”
伊万一边摸一遍道:“你担心那清国人是坏人?”
札克直言道:“我不知道。”
伊万终于结束了摸玻璃,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听得出来,札克是迷茫的。
伊万道:“小殿下也是需要朋友的。”
札克十分不赞成,甚至眼中露出了嫌恶的神情:“可我们这样的‘大鼻子’在清国是最不受欢迎的,他们怎么会是真心的?”
伊万站起了身,揉了揉酸疼的腰,他望着札克目光慈祥:“那些人是不是真心的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我们应该相信小殿下的眼光,不是吗?”
札克闻言,动了动两片唇瓣,可哪怕上下碰了碰,也找不出来一个音节。
相信小殿下吗?
札克自然是相信的。
可要因为相信小殿下而相信其他人?
札克有些犹豫,又有些挣扎。
伊万拎着装满碎玻璃的桶从穆烈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对札克道:“小殿下哪怕不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也并没有忘记笑是什么样的,你……”
伊万顿了一下,换了个措辞:“你我都希望小殿下可以好好的。”
说完,伊万的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容:“小殿下已经回来了,要不要去吃一些东西,我想,他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少不了你这一员大将。”
札克摇了摇头:“不必了。”他怕在他休息的时候,错过了小殿下的命令。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札克想,他能多为小殿下做一点什么,便做一点什么。
伊万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还是要吃一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清国有一句古话,叫作:‘磨刀不误砍柴工。’小殿下需要的是忠诚的侍从,而不是殉职的侍从。”
札克抿嘴没有说话,权衡了一番,这才算暂时同意了伊万的话。
……
如果可以,穆烈一点儿也不想回教堂,但正如伊万对札克说得,他忽然消失的这一天,已经积攒了许多事情,如果不处理,那是要耽误大事的。
在穆烈重新回到京城的这几年里,他利用城中的密道,和不断策反教会中的人,从他父亲的手里救出来的那些孩子们,已经发展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建立了自己的情报关系网。
在他离开的这一天里,桌子上如同信箱一样的小抽屉里积攒了不少探子们瘫来的情报。
南边普提雅廷那里又来了信,这信上写着:“普提雅廷海军上将代表着沙皇,向法兰西和英吉利给予了巨大的诚意,来向两国的时辰谋求合作,而两国的使臣已经快要松口。”
穆烈刚刚读完了这封密信,接下来便是来自俄国和清国边界的一封密报——普提雅廷在他那父亲的授意下,越过关卡,竟然要将房子盖到海兰泡、阔吞屯、精奇里等地。
穆烈读完,便将记录着消息的字条销毁掉,他的眉头紧锁——他那父亲,不,在战场上,还是应该叫他穆拉维约夫伯爵,越来越忘记,他过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便是眼下他强取豪夺土地的国家的子民!
穆拉维约夫伯爵……真是越来越偏执。
穆烈将手搭在臂弯出,白皙的手盖住了针眼的位置,那样的偏执,已经不单单体现在让他的身体去吸收那些本就不适宜人服用吸收的药物。
穆烈哪怕一开始不知道那些药物有什么作用,再用过这么多次以后他哪里还能不知道?
按照柳大哥的话讲,他这是先天不足,后天营养不良导致体虚,可他却觉得,他那父亲是想要他“青春永驻”。
毕竟一个男人,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无论是身形还是长相,才能更像他的母亲一点。
可……
为了缅怀自己的妻子,便把妻子的亲生骨肉糟践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的算是对妻子的爱吗?
穆烈陷入了怀疑之中。
……
朝廷自然也是有关注普提雅廷的动向,得知他即将返程,便想远在东北的黑龙江将军奕山传去了密令:“在俄使普提雅廷路经黑龙江回国时,要亲往会晤,告以从前委员会议,因该国委员议论不公,所以日久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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