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乔简三天后才醒。
醒来人已经在医院，在重症又呆了两天，然后才转入特护病房。
他这算好的了，除了最后被丢下飞机时受了点伤，其他更多是药物的影响。随行的武官死了两个，事情发生时贴身保护小雀的乌鸦到现在还在icu，浑身插满管子。
这次的任务失败得如此彻底，不仅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还差点害死了朱家当家人的性命，可以说丢尽了高桌朱家的脸。
“这是我的错。我会承担一切责任。”
“我不想听这些。”
小雀坐在探视用的椅子里，远远地看着他：“乔简，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么？”
乔简抿了抿嘴唇。小雀的逼视与质问有烈日的热度。他难堪地别过脸，垂下眼帘。
“你不告诉我。”
小雀气到微笑，缓缓点头。“好，你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那我只能自己查了。”
“小雀！”
乔简慌张道，“你……你答应过我的。”
“是吗？我不记得了。”
小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他在自己的视线下惊慌失措，紧张万分。
然后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转头离开了病房。
“……”
房间里，乔简把手塞进自己嘴里，免得自己因心脏强烈的疼痛而发出不得体的声音。
小雀指责他什么都不肯说，可他能说什么呢？
告诉小雀，自己是某项实验的实验品，因为最接近成品，所以对方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会把他捉回去？
告诉小雀，你也曾经是这个项目的一员？
告诉小雀，你也曾经欢天喜地地等待着，等待那东西以我的血肉为养分，生长出你期待已久的果实？
当你已经把这些全部忘记，你在要求我，把这些记忆再全部还给你？
异种，人类，超个体……
人，鬼，傩，还有……神。
没有人如愿。没有人。
乔简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头要炸了。
“你来干什么！”
走廊传来争吵，是小雀的声音。
另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语气温文尔雅，理所当然：“自然是来探病，毕竟是我救下的人。”
“乔简很好，你请回吧。”
“哦？据我所知，躺在床上的似乎不是您吧。”
两人又争吵了几句，最终结果是气哼哼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柔地敲响了乔简病房的门。
乔简收拾了下情绪：“请进。”
陈钟恒推门进来，捧着鲜花，提着果篮。
“好久不见了。”他笑道，“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
乔简说了声好多了，看着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医生微笑，“没关系，你想问什么都行。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乔简抿了抿唇。他脑子里有几十个问题在疯狂打转，最后掉进框里的是字数最少的那一个：“你……不姓陈吧？”
“对，也不对。”
陈钟恒说，“我确实姓陈，只不过是随母性。至于我父亲这边的家族……你还记得叶利扎维塔边防站，有个应该就职但鸽了的上尉吗？那是我本家堂弟。”
乔简想起了自己在资料中看到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姓氏……那是与朱家不相上下的世家。
三十年前，该家族的嫡系发生了一点家庭纠纷，曾经的原配变成了妾室，一怒之下与当家人解除了婚姻关系。这在当年也算件大事，只是被时光洗礼，如今已模糊不清了。
“乔简？”
本不应姓陈的陈钟恒扶住了床上的人，“你脸上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需要我帮你叫护士么？”
“不用。”
乔简低声说，“所以，小雀他，早就找到我了是么？”
陈钟恒顿了一下，说了声是。
一年多前，他机缘巧合在安全城外救下了乔简。之后可能过了两天不到，朱家的人就找上门了。
“朱承阙当时要求我把你交给他。”陈钟恒说，“我让他看了你当时的状态。”
当时的乔简逃过多次追捕，人已在崩溃边缘。刚被陈钟恒捡回去的那几天，他不能见光，不能与人交流，永远抓着一截断裂的酒瓶，对着任何靠近自己的活动物体，无论是人还是扫地机器人胡乱地戳刺挥舞。
他什么也不吃，水也不喝。实在累得狠了就一头栽倒，也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然后醒来继续——他能从那个样子恢复到如今这可以正常生活的状态，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那段经历实在太过混乱，以至于相关记忆在乔简的脑袋里完全是乱码的状态。现在让乔简再去回忆那段日子，他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所以他完全不记得陈钟恒把那个人带到了他面前，与他只隔着一道玻璃窗，然后问那个人：你还要继续吗？
还要继续逼他吗？
把他逼死才算完吗？
那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或许还走了进去拥抱了乔简，谁知道呢——然后就走了。再没有回来。
……按道理讲，应该是这样。
谁能想到，那个人忍了一年，到底还是没忍住，于是把自己从身体到脑子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扒得溜光，直接塞到乔简眼皮子底下。
哪怕再对那家伙没好感，陈钟恒也不得不感叹他的勇气：他就不怕乔简把他扔臭水沟里，直接淹死他丫的。
或许，他就是吃准了乔简不会真把他丢下不管吧。论如何拿捏乔简，确实没有人比得过他。
可是面前的乔简没有他这么乐观。
乔简的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比初春的残雪还要单薄苍白，仿佛春寒料峭，日光浑浊，他也坚持不下去，随便被日头一扫，就化了。
“我还以为，我至少成功了一次。”
他苦笑道，“我以为我成功摆脱那些过去，自由自在地生活，哪怕只有一年。结果，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看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别这么悲观，乔简。”
陈钟恒轻声说，“你不能这样一味地逃避下去，不然你势单力孤，早晚有一天还是要落入他们手中的。你需要有人来保护你。”
他迎着乔简那透露出诧异与困惑的眼眸，温柔地看向他，心底柔愈发柔软，轻柔地握住乔简冰凉的手。“傻瓜，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把你当做好朋友吧。”
“你……我……那个……”
乔简瞠目结舌，“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没准备……”
“没关系，我可以等。”
陈钟恒的微笑如春风细雨，“你已经受过太多的逼迫，我并不想加入其中。在我这里，你有充分的时间慢慢接受。
“你不用害怕我。只要你说不，我一定不会越雷池一步。我只想守护你，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到你身边，提供你需要的一切。等你想明白了，咱们再慢慢来。
“只是……”
说到这儿，陈钟恒眼神稍冷：“其他人，恐怕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乔简知道他指的是谁。
陈钟恒又坐了一会儿，担心乔简精力不济便告辞离开了。他一出门，乔简就把自己丢进了被褥里，仰面看着天花板，好久没动弹。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
乔简捏捏太阳穴。好吧，对于医生，他应该早就有预感的。毕竟什么样的人随手就能掏出一全套假身份供他使用，还在接下来的一年多里为他提供一切他需要的帮助——不止有这个提供帮助的心，而且真的有能力把他急需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乔简曾控制自己，不要太靠近对方，不要从对方身上吸走太多的血，但是……哦，妈的，他真的很需要一个朋友。
他实在太累、太无助，满身伤痕不敢袒露。他太孤单，太冷了，踽踽独行了太久，发了疯地渴望光明与温暖。所以好不容易有个人对他伸出援手，哪怕他再克制，也忍不住想要靠过去。
他很感谢陈钟恒。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清晰地意识到，以及对陈钟恒并未抱有□□望他有的想法。
这种事真是没办法。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来电就是不来电。
再说了，陈钟恒要他干嘛？
以陈钟恒的出身，想跟他春风一度的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非得在他身上费精神？
乔简想不明白。
头太疼了。乔简躺不下去，于是起身到外面散散心。
这医院豪华得像一所温泉疗养中心。多亏如此，乔简才没有惊恐发作——其实他发作了，在重症监护室，所以等他稍有好转他就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至少那里没有滴滴作响的监控器和冰冷刺眼的照明灯，不会让他的身体回忆起被活着切开的恐惧。
一楼有个咖啡厅，乔简随便点了点东西，找了个露天的空位坐下了。过了一会儿食物和饮料被送了上来。服务员已经查阅了他的病历，确保这里没有他需要忌口的东西。
风吹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但阳光正好。乔简就坐在那儿，觉得这风直接从他脑子里传过去了，带走了他所有的想法和情绪。
阳光让他逐渐暖和起来。乔简觉得好些了，啜饮一口凉掉的咖啡，寻思着自己是吃掉眼前的东西，还是留着肚子好好吃顿正餐。
他对面的椅子被拉开。
朱中吕笑容可掬：“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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