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绝世好苗
平心而论,哪个做师傅的,不想自己收个好徒弟呢?
虽然元浅月知道,这个“好”可能跟常人认知里的好,是两个极端。
九岭入门大殿如火如荼,场下的弟子规规矩矩,仰头,脸上摆着如出一辙的向往和期待。
就在面带微笑的白宏结束这每年一度滔滔废话的时候,台下忽地发生一阵小小的骚动。
如同石子投进了水面,骚动像旋涡般散开。
几个侍立台下的执法的大弟子对视一眼,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从骚乱的中心一左一右押出三个弟子。
这三个弟子两男一女,都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
人群呼啦散开,腾出一大片空地,围着的一圈新弟子们个个面露好奇,后排的也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看,议论声如潮水般低低地在人群中散开。
在这空旷里,三人被大弟子们架在殿前,跪在地上。
台上白宏淡淡道:“为何喧闹?”
九岭招收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各地宗门送来有灵根的世家子弟。
这两个少年衣着华贵锦衣,一看就是出身不凡,早已习惯了这样万众瞩目的场景。
他们被押在中间,面对这几位尊者毫无压力,对白宏的质问更是没有半分紧张,其中一人更是激动无比,看向白宏的眼神充满了憧憬。
两人争先开口:“各位尊者在上!我们是江南临夏的乾江堂少主,江承恩,江暮辞,受父母之命,特来此地登道入门!并非是我们想在入门大会上惹是生非,而是因为这个贱人!”
他们指向旁边被押着的少女,异口同声,神情激奋地指向旁边的玄衣少女,高声道:“这个贱人偷了我们凌箫堂妹的玉佩!”
“她根本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而是个路边乞丐,妄图借此机会拜入仙门!”
七位尊者神色都颇为冷淡,似乎这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乐子。
青长时一脸惋惜。
九岭仙门是为修仙大宗,对想要修仙问道之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修炼去处。
只是九岭盛名在外,每年都有使了下作手段,偷盗入门玉佩的人,混入山门,妄图来此地浑水摸鱼,这种事情实在是见怪不怪。
作为避世宗,九岭从不会留下一个没有灵根的弟子。何况在入门二十年后,若是不能突破金丹五层,都会被客气地请下山门。
往年偷盗玉佩的事情屡见不鲜,能在大殿上都闹上台面的还是头一遭。
白宏神色平和地说道:“既是盗来的玉佩,那自然没有入门的资格。待到入门大典结束,自会请她下山。”
这话一出,这事算是了了。
青长时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元浅月早已习惯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只是侧眸看向这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玄衣少女。
她跪在地上,蓬松如云的黑发间露出的后颈是惨白的肤色,纸一样单薄又脆弱。
既没有辩解,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江承恩江暮辞两兄弟听了这话,似乎这惩罚根本不能平息心中愤懑,又大声的说道:“尊者不能轻饶了她!这贱人杀父弑母,今日必须将她就地正法!”
“尊者不知道,我们曾去乞丐窝里找过她,还被她耍的团团转,差点吃了大亏!她长了张好脸蛋,不知害过多少人!这种蛇蝎毒妇,今日就该斩杀于剑下,以正道义!”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白宏看向元浅月,而青长时则是眼前一亮,霎时间来了兴趣。
清水音嫉恶如仇,性情火爆,她柳眉微挑,眸中惊怒,第一个开口朝这玄衣少女问道:“真有此事?”
那玄衣少女并不回答,低着头一声不吭,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表情。江承恩见她不说话,赶紧又竖起两指朝天,信誓旦旦:“我愿以我家族信誉起誓,此话千真万确,半字不得假!”
旁边江暮辞也连连附和道:“若是各位尊者有所怀疑,大可派人下山查验!”
如同在人群中掀开一阵滔天巨浪,台下新入门的弟子大多是心怀正义,抱着除魔卫道的念头踏入仙门之道。
许多世家子弟自出生就养尊处优,都还没见过大风大浪,甚至从没见过杀人犯。
如今蹦出来一个杀父弑母,残忍冷血的异类,立刻成为了所有人同仇敌忾的靶子,全场呼声一片,义愤填膺地高喊仙门今日一定要主持公道正义,将她斩于剑下。
白宏看了眼面前跪着的几人,又不着痕迹地撇了元浅月一眼,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元浅月一看他这神色,只觉一阵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白宏传音入密道:“浅月,你觉如何?”
既然元浅月对心有良善之人下不了手,那干脆挑个坏胚子,下起手来倒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今天可是走了鸿运了,这不是送上门的好苗子吗?
元浅月真是一个头比两个都大,硬着头皮说道:“这……”
可这苗子显然比她想象的更好啊?
台下激奋声喊杀声连篇,几位尊者没有刻意去阻止,而是立定原地,传音入密开始了一轮激烈的辩驳。
白宏的话音都带了一丝难得的欣喜,语气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稳妥:“这种六亲不认,心如蛇蝎之人,不成魔才是怪事一桩。”
青长时:“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啊!浅月,这种人待在你身边,你可得小心着些,莫要遭了她的道,步了前尘。”
连一向嫉恶如仇的清水音也恢复了往昔的冰冷神态,语气里隐隐有欣慰,音色如常:“这种十恶不赦之人,挑去做魔神,真是如鱼得水。”
掌管仙门宝器的寒秋雨更是颇为认真地说道:“十有八九了,看这样子得加紧天机锁的修补。”
……
元浅月:“……”
难道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就在此时,听着台下无数喊杀声怒骂声如潮水一般涌来,那个一直跪着的玄衣少女在四面八方的怨恨愤怒中终于有了些动静。她长睫微抬,果如元浅月所想,正是刚刚撞见的那双冷漠阴郁的眼。
她形销骨立,极其病弱,这张带着恹色的脸五官倒是极好,但脸上却泛着异样的苍白,眸子乌黑,阴冷似潭。
她的眼里的恨意慢慢收敛,像是无声蛰伏的蛇,正在蓄力准备致命一击。
如果不是元浅月一直盯着她,估计都无法察觉到她在这万人喊打喊杀里顷刻间换上了另一种姿态。
她肩膀瑟缩,抬起脸来,眼角忽然浮上一点点水光,眼眶微红,脸上露出一个怯弱卑微的神色,摇头道:“没有这回事——各位尊者明鉴,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做得到这种事?”
她似乎怕极了,瑟瑟发抖,身子支撑不住,眼里泛着泪光。
不得不承认,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怯容很容易激起了旁人的怜爱之心,押着她的执法弟子见她无声哽咽,肩头耸动,不由得力道稍轻。
她低下头啜泣,一副孤苦无依的模样,哭声细弱,惹人怜悯。
不得不说,她的眼泪恰到好处,软化了所有人激愤的呼喊,台下的新弟子们都停下了呼喊,连执法弟子都有些犹豫地松开了手。
她捂着脸,像是剧毒的蛇收敛起毒牙,悄悄地诱惑猎人上前捕捉。
元浅月不由得眉头一挑。
这边的江承恩听到这话,已经气得发狂,他猛然一甩,挣脱了执法者压在他肩头的手,猛地起身朝那个玄衣少女扑去,恨声骂道:“小贱人!你在这仙门之上都敢颠倒是非黑白?!你差点废了凌箫妹妹的胳膊,如今还在这里搬弄是非,你敢说你弑母杀父这事不是真的?”
玄衣少女害怕地一缩。
押着少女的执法门徒都被她迷惑,看见江承恩来势汹汹,正想替她挡下江承恩这一击,没想到变故徒生。
就在江承恩扑向玄衣少女这一刻,她长睫一抬,嘴角微勾,从怀里掏出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猛地朝江承恩扎去。
她对准的是江承恩的心口,下手可谓快准狠。
台上台下都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旋即,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大殿上空。
江承恩只来得及用手去挡住了要害,此刻被贯穿的手掌鲜血如注,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那玄衣少女手里反握着匕首,站起了身。
也许从没有人敢在一群尊者面前这样放肆,她身后的执法门徒都被看傻了眼,忘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她站起身,放声大笑。
这个少女站起身来,消瘦纤弱,摇摇欲坠,颓败如白纸的脸上有异样的潮红,嘴角咧开,是一个满足的弧度,柔声轻笑,朝江承恩歪了歪头,舔了舔嘴唇,道:“对,我不止杀父弑母,还能杀你,你信吗?”
鲜血顺着匕首往下淌。
江承恩惨叫着拖着手往江暮辞的背后躲,玄衣少女还想再追,高台上的白宏望向她,周身气势如泰山压顶,顷刻间将她压着跪倒在地上,让她半分动弹不得。执法门徒回过神来,这才惭愧告罪。
她被这股强压给逼得半跪在地,却依然倔强地仰着纤弱苍白的脖子,不肯完全跪下去。
在白宏强大的威压之下,喀嚓一声,传来了膝骨碎裂时被血肉包裹时沉闷的声音。
半响后,她才猛地倒在地上,手里依旧紧攥着匕首。
台下的弟子们看见这少女笑着夺人性命这一幕,好似热血上头,全都激烈叫嚣起来。
白宏的凌顶威压遇强则强,越是反抗,压力越大。
元浅月的目光往她手上划过去,继碎裂的膝骨之后,这只握紧匕首的手上,每一寸肌肤上都迸出血珠来,顺着惨白如纸的手臂淌了一地鲜红。
但她竟然还在笑。
在这片血泊中,她嘴角微勾,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承恩因为疼痛而苍白的五官,露出了挑衅又得意的眼神。
……不止残忍,还是个病娇。
真要命。
灵药峰的尊者下台立在江承恩身侧,略微抬手,他手中的鲜血便停止流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江暮辞拥着他,感激万分地收起了怀里揣着的伤药。
白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台下弟子们终于停了喊杀声,还以为他是要准备替天行道,纷纷心怀热血,伸长了脖子来看。
这少女被执法门徒押着,脸被摁着紧贴白玉石地面,看见江承恩的伤被止住,这才露出了一点遗憾的神情。
她的手骨尽碎,匕首在她湿滑的鲜血里跌落,哐当一声坠地。
她好像知道自己今天肯定会送命于此,便也不再挣扎,而是徒然散了力气。断了骨头必然是剧痛无比,她的额头浸出了一片泛着水光的冷汗,但眼里还是索然无味的神情,只惋惜刚刚江承恩躲得太快,死前没能再拉个垫背的。
这眼神谁看了都发毛,青长时往元浅月的身侧歪了歪,说道:“月师妹千万小心,这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只怕没变魔神前就得把你给吃了。”
元浅月:大可不必说得这样严重,你这样让我心里更没底了。
白宏并不在意场下的激情目光,而是看向元浅月,像是征询一般传音入密,问道:“这人性情狠毒,毅力非常,放任下去必成祸患,如今看来也是野性难驯,似乎不太好掌控,月师妹,你可愿收她作徒?”
顿了顿,他又说道:“如果不愿的话,重新选一位也不错。这人犯下杀父弑母的滔天大罪,你不收,九岭留不得她,只能将她就地绞杀,以平众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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