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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夏不觉(四)


萧晅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跟如烟还跟木头似的杵在这儿,十分不像个样子。他不甘心地别过脸用目光在人群里又刮了一圈,是了,他们确实已经走远了,萧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沮丧,他连装都懒得装了,垂头丧气地想离开,又想起如烟还站在后面,为了这义气他已然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此时便将这好人做到底:

        “如烟。”他回过头看她,踌躇片刻,仍然忍不住疑惑道:“你当真是来找我的么?可有什么事吗?”

        如烟如梦初醒,眼睛猛地瞪大:“萧公子”她回忆起方才的一幕,瞬时间悔得肠子都青了,忙不迭垂下头道歉:“实在对不住了萧公子,害得您被顾小姐误会,改日我一定亲自替您将这误会澄清,我方才、我方才”如烟一咬牙:

        “抱歉,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萧晅自然也看得出如烟有苦衷,他还没见过她那样为难的模样,虽然心中还闷闷不乐着,但并不打算将这气撒在她身上,便摇了摇头:“没事,你不想说便不说好了。”

        其实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就算他亲自将如烟领到顾蓁蓁面前将今日的一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顾蓁蓁必然也是不会信的——更糟糕的是顾蓁蓁或许根本无所谓发生了什么,只会在他将这一切都坦白了之后轻轻点头,诚恳地说一句我明白了,哪怕她根本没听进去。

        萧晅郁郁寡欢:“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便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

        如烟愧疚地点点头,刹那间脑中又突兀浮现出顾容与的脸,想来他一定非常受伤吧,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她总是在他面前装傻,一次又一次辜负他的期待,他与她,或许本就不该再相遇的。

        然而她此行并非为了缅怀故人,如烟终于从方才的无措中抽身而退,忍不住焦急起来,她叫住萧晅,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问道:“萧公子,恕我冒昧,请问您今日可曾见过上次待在我房里的那个小丫头?”如烟用手在自己眉毛附近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瘦瘦的,眼睛很大,圆圆的。”

        “谁?”萧晅回过头来,按着如烟的描述在脑中回想着,瘦瘦的,个子不高,眼睛又大又圆,他想了一会儿,发觉在他心中符合这些描述的姑娘家,他只想得到顾蓁蓁一个,一时又黯然神伤,摇了摇头:“没印象,应该没见过。”

        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还是令如烟忍不住地丧气。仗着萧晅的光,近来她在流仙苑的日子太平许多。妈妈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很快待她重又恢复往日的殷勤和谄媚,吃穿用度都多她一份。下头的姑娘虽然不服气,但也会看脸色,不敢再找她的麻烦。她的日子好过许多,寻思着小蔓装病太久终究不是个法子,便准备同妈妈说一声想把她要到自己身边当个使唤丫鬟,在妈妈眼中自己尚且是萧晅心尖上的人,大抵是不会拒绝的;只是不成想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在昨日叫妈妈看出了破绽,为着逼小蔓接客虽然没打她,但今天还是被塞去给人家陪酒。如烟正准备去替她解围,不料刚走下楼便看见小蔓破门而出,脸上还挂着泪痕,着实令她大吃一惊,因此她出来这一趟,原本便是要来找小蔓的。

        妈妈自然不会放任店里白跑了一位姑娘,想来也派了人出来寻她了,只是若被那群人抓到,回去指不定要在身上添多少伤,故而自己才会急匆匆跑出来。只是如烟望着已然全黑下来的天,心急如焚,一时间又是恼又是气,这个点,她必然已经被抓回去了,怕是正可怜兮兮地呆在柴房呢。

        如烟无计可施,只好腆着脸上前拽住萧晅的袖子,恳求道:“萧公子,抱歉,真的抱歉,可以麻烦公子送我回流仙苑吗?天色天色已晚,我怕”如烟心一横:“又像下午那会儿,碰上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指的自然是顾容与,如烟感慨自己撒谎连篇,脸上无光,恨不得把头埋地里去。

        萧晅虽然也觉得今日的如烟举止奇怪,却又念在她方才支支吾吾的样子上难以开口询问,况且如烟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对那个叫顾容与的印象也并不好,很认同如烟对他的评价,便点头应了:“既然如此,那我便送你回去好了。”

        顺便一会儿好好向她请教一下该如何将这一切同顾蓁蓁解释清了,尽管顾蓁蓁可能根本不在乎。

        萧晅重重地叹了口气,如烟也满脸愁云惨淡,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皆是沉默。

        “雨嫣,也就是如烟。”顾容与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说不上来的落寞,“她原本是清流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颇有才华的文人,自己办了个私塾,他与我父亲有些交情,我父亲便托了他,送我过去念书。”

        “我第一次见雨嫣的时候,她十三岁,还有个妹妹,叫林雨蔓。”

        “林伯父并没有俗世那些小家子气的观念,他一直认为女儿家也该读些诗书,多懂些道理,才能将这一生过得更明白,因此破例收了几位女学生,雨嫣和她妹妹自然也在其中。”

        “她是个很好的人。”

        顾蓁蓁自然晓得顾容与口中的“她”便是如烟姑娘。

        “我同她一道读书习字,相处了很久,连我自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了倾慕之情,可等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林伯父已经为她定下亲事了。”顾容与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顾蓁蓁一惊:“雨嫣姑娘她已经嫁过人了吗?”

        “没有。”顾容与垂眸,缓缓闭上眼,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顾蓁蓁等了许久,才听他哑着声道:“她还来不及出嫁,林氏就被抄家了。”

        顾蓁蓁屏住了呼吸。

        “罪名是谋反。”

        他像是花了极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句话,眸色幽暗,蓄着深不见底的恨意,只能用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才勉强淡定地继续道:“林氏灭门的前一夜,我曾去找过她,希望她能跟我一起走。”

        敏锐如顾蓁蓁,自然听出顾容与有意避开了林氏抄家这个话题,虽然心中仍有不解,却也顺着台阶略去了这件事,转而道:“雨嫣姑娘没有跟你一起走,是吗?”

        “是。”顾容与自嘲地笑了下:“她自然不会跟我一起走。只是当时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有别的法子能救她。”

        “没想到第二天官府就带人将林氏抄了家,府中上下老小无一生还。”

        他的声音已然有了细微的颤抖:“我以为她也死了。”

        打量着顾容与的神色,顾蓁蓁也说不出话来。她向来不善言辞,却又觉得此时不宜沉默,纠结许久只憋出一句“容与哥哥,别太难过,毕竟雨嫣姑娘她还活着”来安慰他。

        然而家族遭此无妄之灾,负屈衔冤,落得众叛亲离满门抄斩的地步,父母和兄弟姐妹都葬身在了火海中,独她一人苟活于这世上沦落至此,这究竟算得幸运还是不幸?顾蓁蓁不由得心悸不已,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原来是一句多么自私的安慰。

        可是顾容与笑着点点头:“是啊,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顾蓁蓁抬头望见顾容与眼中蓄着的薄薄的幽光,是月光吧,她想,默默别开了脸去。

        好歹算是安慰了,顾蓁蓁觉得此事自己不便多言,正好已经望得见自家府邸的正门了,顾容与已然陷入回忆,她也决定就这么沉默下去,把这一路走完了便是。只是刚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心中一惊,纠结片刻她觉得十分有必要将这件事告诉顾容与,便故意咳了一声,有些别扭地将顾容与的目光吸引过来:

        “容与哥哥。”她有些迟疑,思考着该如何将这件事妥帖地说出来:“你可知如烟也就是雨嫣姑娘。”

        顾容与朝她看去,等待着她的下文。

        看得出顾容与是真心实意地为林雨嫣还活着这件事高兴,说不定此时已经在脑中勾勒了一些破镜重圆的美好场景,这令顾蓁蓁压力很大,她不大愿意做这种扫兴的事情。可话已开了个头,此时是反悔不了的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用了一种稍微迂回一些方式问他:“你可记得她说的那个流仙苑?”

        顾容与颔首:“记得的。”

        俨然顾容与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这更令顾蓁蓁头疼了,这样的话由她一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家说着实有些勉强,她支吾了一阵,脸也憋红了:“那地方,其实是个是个青楼。”

        顾容与的脸色果然瞬间就垮了:“你说什么?”

        最难堪的话说出来了,顾蓁蓁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常年面对萧晅的黑脸,早已练就了良好的心理素质,这话说出来后反而坦然许多,面对着顾容与一脸阴沉也丝毫不畏惧,冷静道:

        “若是如容与哥哥你所说,如烟姑娘便是雨嫣姑娘,那么就算雨嫣姑娘得以在那场大火中逃过一劫,她一介女子,举目无亲,想来处境也并不乐观,故而才会困于烟花柳巷。”

        顾容与沉默许久,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带着颤:“是我对不起她,害她沦落至此。”他抬起脸来,雀跃一扫而空,只见得满脸焦灼:“蓁蓁妹妹,你可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吗?能否现在带我过去?”

        顾蓁蓁及时制止了他:“容与哥哥,你若是此时强行将雨嫣姑娘从流仙苑带出来,想来等不到明天早上,全京城都要传得沸沸扬扬,雨嫣姑娘的身份怕是也藏不住了。”

        这番话令顾容与醍醐灌顶,勉强压下了内心的冲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他对如烟的处境一无所知,根本想不出该如何从那不堪的囹圄中将她救出来。

        时光回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他眼睁睁看着林雨嫣跳入湖中却无能为力,只是并非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他没有回回都有惊无险的运气,谁承想一晃眼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居然还是没有能力救她。

        顾蓁蓁心中五味杂陈:“雨嫣姑娘的处境,大约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她顿了顿,“你或许也听说过萧晅对一位青楼女子一见钟情,在我生辰前一日包下一位花魁的事情。那位女子便是雨嫣姑娘。”

        什么?顾容与皱起眉,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是他见到林雨嫣太过激动,一时顾不上想别的,此时方觉下午那一幕是十分蹊跷的,她为何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如烟”,又为何会以萧家公子为藉口逃避自己?

        “有萧晅护着,想来雨嫣姑娘在那里必然不会被苛待,顾与哥哥你也可以稍稍放心。”

        “放心?”顾容与不由得焦躁起来,冷哼一声,他没想到林雨嫣的事情会把萧晅也扯进来,而这事又同顾蓁蓁密切相关,如此这便不再只是他同林雨嫣两个人的事情了,他脑中乱糟糟的,只听得顾蓁蓁轻声道:

        “今日你好不容易同雨嫣姑娘重逢,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容与哥哥,你若关心的只是雨嫣姑娘如今的下落,担心她过得好不好,以我对萧晅的了解,他不是个会始乱终弃的,若是认定了她,必然会一辈子对她好。”

        她深吸一口气:“可倘若你还有别的心思,我也要劝你,恐怕事已至此,他们早已两情相悦。物是人非,再不复以往了。”

        顾容与愣了许久,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收敛了自己的心绪:“可我若没记错,萧公子早已同你订亲。”

        顾蓁蓁自然猜到顾容与会有此般疑惑,也不再隐瞒:“我与萧晅的亲事已然形如虚设,我向他承诺过,有朝一日他找到心仪之人,告诉我一声,我便会立马退了这门亲事。他并不喜欢我,想来容与哥哥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已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顾容与哑然,却仍是不甘心的。两人杵在月光下,似乎都在等待对方说点什么,到底谁都没能说出什么来,彼此都克制地沉默着。

        最终是顾容与缓缓闭上眼,沉声道:

        “是我对不起她。”

        顾蓁蓁别开脸:

        “那便成全她,就当是为了她好。”

        她扭过头,朝着不远处的灯火慢慢走去。

        萧晅将如烟送到了流仙苑外,正欲离开,却被那眼尖的刘妈妈隔着帘子瞧见了,欢欢喜喜地跑出来要跟他寒暄。如烟趁机拽住一个姑娘小声问道:

        “小蔓回来了吗?”

        “回来了,后院关着呢。她今天把客人都得罪了,叫妈妈损失不少,妈妈正要去治她呢。”

        还好,还来得及,如烟稍稍放心,收拾了一下情绪,笑盈盈地站在萧晅身边看着刘妈妈明知故问道:“小蔓呢?怎么不见她人?”

        刘妈妈脸色一变,嘴上还笑着,但大概是想起下午的不快,心里有些不过去,因而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的:“你总记挂着她干什么?萧公子特地送你回来,想来已是非常累的了,还不快扶公子上楼去歇息,你这孩子,怪不懂事的。”

        如烟听着膈应,并不想此时同她上演母慈女孝的戏幕,冷着脸道:“妈妈也知道萧公子累了,定然需要一个人来端茶送水的。前两日小蔓在我房里伺候着,我觉得她泡茶不错,方才在路上还跟萧公子提过,我是个不懂事的,但不能让萧公子白期待一场不是吗?妈妈以后再训我,先快告诉我小蔓在哪里吧。”

        萧晅听出了些名堂来,心中了然,便配合着如烟不说话,全当默认了。

        刘妈妈僵了一下,心中极为不悦,但此时萧晅就站在如烟身旁,她自然不可能让如烟下不来台,只得勉强笑着为自己找补道:“你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平时说你两句,都是为着你好,哪里就提得上‘训’了?小蔓这丫头身子虚,我让她在房间歇着呢,此时怕是睡得正香,不如今日换个人替你们泡茶吧,秋荷那丫头泡茶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我去叫她来。”

        如烟眉头一皱,懒得同她再掰扯,干脆绕开刘妈妈:“总不好让萧公子白来一趟,我去喊她。”

        刘妈妈连忙拦住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萧晅走上前去替她将刘妈妈的手推开,对如烟说:“我陪你一起去。”

        如烟来不及说多谢,匆匆朝后院跑去,直奔柴房。

        小蔓确实在那里,小小的身子缩在一起,灰头土脸地躺在废灶台旁。来晚了,还是来晚了,如烟立马反应过来为什么刘妈妈如何都不肯让她见到小蔓,衣衫褴褛便不谈了,血从撕裂的衣服处渗出来,一看就是鞭子抽的,血肉处还覆着一些尘土;头发也乱七八糟,显然是被人扯过。听见动静后她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有些费力地朝他们看去,眼中的充满了恐惧,只是在看见如烟后消散了一些,嘴巴张开动了动,但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如烟鼻子一酸,连忙跑上前去扶她坐起来。

        萧晅也被这场面吓到了,像他这样的人家,平时接触的都是顾蓁蓁和自家妹妹那样的金枝玉叶,养尊处优地活着,断然不敢有人对她们动手的;便是丞相府的丫鬟犯了错,也不会如此苛待,须给姑娘家留一些体面,因此他想象不出如何有人会对一个姑娘家下此狠手,竟给打成了这个模样。

        萧晅细细端详过去,发现这姑娘果然如如烟所说,个子小小的,整个人都缩在如烟怀里;瘦,虽然脸脏兮兮的,但看得出原本是个白净的姑娘;眼睛止不住地环顾四周,那是一双算得出色的眼睛,给她平庸的长相添色不少,圆溜溜的,很水灵。

        他皱起眉来。

        刘妈妈忙不迭追来,有些窘迫地解释道:“这,我只是叫他们稍微教训一下这丫头,让她长点记性,谁知那些蠢货下手那样没轻没重”

        如烟面露愠色,一边安慰着小蔓一边讥讽道:“妈妈手下的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自然是妈妈□□得好。”

        刘妈妈虚虚地讪笑着,脸上有些挂不住:“萧公子,让您见笑了,您先上楼去,我叫人拿上好的女儿红给您送去,就当给您赔罪了。”

        萧晅一向厌恶刘妈妈这副谄媚的模样,忍不住也讽刺道:“这就是你说的‘睡得正香’?还真是叫我长了见识。”

        刘妈妈面如土色。如烟不想再同她缠下去,冷声道:“刘妈妈既管不住这丫头,我便斗胆向妈妈讨了小蔓给我使唤。妈妈前两日不还心疼我没个丫鬟做事费劲吗?我这个要求,妈妈可答应么?”

        刘妈妈打量着萧晅的脸色,不敢在这个风头上再跟如烟起争执,只得应了下来:“姑娘说好,我哪有拒了的道理,便随你的意思吧。”

        如烟笑意凉薄,低头看着小蔓身上的伤,眼眶瞬间红了,不觉心痛不已,深吸一口气,说话都在打颤:“能起来吗?我扶你站起来。”

        萧晅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我来吧。”

        他从如烟怀中将小蔓扶到自己这边,小蔓此时疼得已经没了力气,头一歪,整个身子便贴在了萧晅身上。萧晅匆匆一瞥,余光扫过她因为疼痛而微微眯起的双眼,凑近一看更觉小蔓果真与她有几分肖像,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动作短暂凝滞了一下,然而他很快注意到了小蔓的伤势,随即利落地将她抱了起来,也来不及再想什么,匆匆地离开了这令他不适的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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