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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夏不觉(五)


顾蓁蓁和顾容与回去的时候,饭菜已热了一轮,沈湘坐在一大桌子菜面前同顾守和说着话,但显然聊的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谈资,因为顾家主母正皱着眉头,满脸愁云,甚至还叹了口气。

        余光瞥见顾蓁蓁和顾容与并肩而来,她立马换了张脸,喜笑颜开地站起来:“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顾蓁蓁刚要给父母请安,抬眼一望间注意到父亲投来的目光,他正摸着自己的胡子,以一种似是担忧,又隐隐有些愧疚般的眼神盯着她,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八”字,这令她莫名其妙,与此同时母亲也朝他们走过来,一手揽一个: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快吃饭吧,再不吃我又要叫人去热了。”

        顾容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头雾水,而此时也只能配合着说了一句“多谢姨母”,并且止不住地频频朝顾蓁蓁看去,大约是希望从她那里理清一点头绪。

        可惜顾蓁蓁也搞不懂母亲这是在作甚,况且父亲一路追随的目光颇为沉重,令她觉得压力很大,头皮发麻地顺着母亲的意思坐下后才分出神来向顾容与投去了一个同样迷茫的目光。

        顾守和抬眼看向自己,眼下皱纹堆积的褶皱里充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慈祥,向来他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显得比较沉默,但今日他主动问道:“蓁儿,我听你母亲说你明天要出去是吗?”

        顾蓁蓁诚实地点点头:“是,怀瑶郡主邀请我们去府上赴宴。”

        “逸王府啊”顾守和摸着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又转头看顾容与:“容与明日可有空闲?若是无事,不妨来我书房,我那边新得了一幅字,写得极好,你也来看看。”

        顾容与连忙作揖:“我明日无事,谢叔叔邀请。”

        两人都觉得这顿饭有些鸿门宴的意思,多数是沈夫人设下的。顾蓁蓁想不出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顾容与还在场,她也不好直接问,母亲无论是出嫁前和出嫁后都是被惯着的,十分天真,说不准心思比自己还单纯些,故而总会产生一些无端且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怕问了之后叫顾容与看了笑话,到时候母亲出了丑,指不定还会怨自己。

        虽说平时自己很轻易地就见招拆招了,但她觉得今日父亲的眼神也不太对劲,顾蓁蓁忖量片刻,觉得此时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走再说,三十六计逃为上,于是她咳了两声,故意问道:“哥哥呢?他不来吃饭么?”

        顾守和依然用无比慈爱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方才喊人叫过了,他说他还有些事情没处理便不吃了,一会儿让厨房送些吃的过去就行。”

        究竟是什么事,怎么父亲也跟着母亲一起胡闹?顾蓁蓁想不通,但她着实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父亲的目光无比沉重,母亲的眼神也黏糊糊的,叫她如坐针毡,恰好她有绝妙的理由,忙不迭道:“方才忘了同爹娘说了,下午那会儿子萧晅来了一趟,我同他一道去了百味楼,已吃得不少,肚子撑得很,便也不吃了。”

        换作平时,母亲听到萧晅来找自己,并且居然不是为了吵架来找自己,甚至破天荒地待她如此温存,早就喜上眉梢乐开花了,然而今天却奇怪得很,非但没笑出声,脸上的笑容还僵了一瞬,态度冷淡了许多,语气间似有嘲讽之意:“倒是稀罕,他什么时候学着那样懂事了?”

        顾守和赶紧拽了一下沈湘的袖子,打圆场道:“你娘这是恼你不肯陪她吃饭呢,白让她坐了许久。你既已用过饭了,再逼你吃也吃不下,便先回去吧,我和容与陪你娘吃。”

        顾容与虽然从进这屋子后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清楚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飞快地瞄了顾蓁蓁一眼,连忙应道:“是,怪我带蓁蓁妹妹回来得晚了,我陪姨母吃。”

        顾蓁蓁目光闪烁,顿了顿,仍顺着父亲给的台阶下了:“那女儿便先告辞了,父亲母亲,顾容哥哥,你们慢吃。”

        她转身离开,确定他们已经看不见自己才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朝顾蔚那里走了过去。

        顾蔚的院子里,灯只燃了书房一盏,几个小厮婢女正在门口洒水扫地,常青先瞧见了顾蓁蓁,连忙喊了声“姑娘”,这才提醒了旁边几个低着头干活的,纷纷转过来问候她。

        “姑娘可是来找公子的吗?他把自己闷在书房呢,叫我们都别打搅他,连饭也顾不上吃。”

        顾蓁蓁点点头:“是,我有点事要问哥哥。”说罢她便踏进了院子,顾蔚虽然做事一板一眼的,且脾气古怪,只要待在书房里便不愿意让别人进去扰了他的清净,但他对这个妹妹却是相当宠溺,不像萧氏兄妹俩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着谁,故而顾蓁蓁并不属于“别人”这个范畴,她随意出入都是顾蔚允许的,平时顾蓁蓁没事的时候,还会进去帮哥哥研研墨。

        她推开门的时候顾蔚还埋在折子里,连她已经站了一会儿都没发觉,顾蓁蓁失笑:“都说哥哥敏锐得很,恨不得睡觉都睁着眼睛,故而才叫那些北辽人没有可乘之机。怎么我都在这儿站了那么久了,哥哥也没发现?”

        顾容与闻声抬起头来,淡淡白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但语气也并不刻薄:“是母亲叫你来喊我去吃饭的?都说了我随便吃点就行了,怎么还把你派来了。”

        顾蓁蓁摇摇头,收敛了笑容,皱起眉头来:“哥哥,你有没有觉着母亲今日有些不对劲?”

        顾容与无动于衷:“母亲不是一向都不太对劲吗?怎么,她终于舍得让父亲把那把短胡子削了?”

        沈夫人闲着无事的时候偶尔也会翻翻传奇演义故事之类的,前些日子迷上了关公,觉得美髯公十分有男子气概,天下男子皆应效仿之,诚然天下她是管不了的,便试图劝服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效仿效仿,就从蓄一把美髯做起。本朝不兴蓄胡,且胡子长了不好打理,反而会显得乱糟糟的,顾蔚从不肯在收拾自己这件事上花额外的心思,故而十分果断地拒绝了母亲的要求,也就是宠妻如命的顾守和乐意陪母亲胡闹,月余不曾剃胡,才蓄了下巴上一小把,看着颇为滑稽,顾蔚屡次说服父亲未果,这才绝口不提了。

        “那倒没有。”顾蓁蓁沉默了片刻,决定换个方式提问:“那这些日子,我们与萧家可有什么别的往来吗?”

        她的本意其实是询问顾蔚近日萧顾两家之间可曾在朝堂上有什么纷争。早年间有一次萧丞相同自家父亲在朝堂上对关于皇室子弟的兵权分配问题上意见相左,父亲接连上书,许久没睡好觉,母亲心疼父亲,便也暗暗跟萧家怄了气,看自己跟萧晅见面的时候也不情不愿的。

        只是这话被处于状况外的顾蔚听了去,便是另一番解读。别的往来?顾家同萧家能有什么别的往来?握着笔的手一顿,笔尖便在纸上染了一团墨,他头也不抬:

        “能有什么别的往来?若不是看在萧家那小子同你有婚约的份上,想来两家也就是点头之交罢了。”

        顾蔚干咳一声,故意把折子翻了一翻:“就连萧晴那丫头,这些日子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两家就属她最是闹腾的,小孩子心性。”

        如此看来哥哥确实全然不知情,顾蓁蓁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把话岔开,将方才顾容与的话琢磨了一番,又悟出点别的意思来,不由得笑了:“我倒想起来了,哥哥你前些日子不是向我讨教如何哄姑娘家开心吗?明日便要去逸王府赴宴了,哥哥你可曾准备妥当了?”

        顾蔚瞪大了眼:“我何时向你讨教过怎么哄姑娘家开心了?”

        “没有吗?”顾蓁蓁笑盈盈的,也懒得揭穿他:“那哥哥你要不要临时讨教一下?省得明天见到小晴,说不几句话又把人家惹得更加生气了。”

        那日同顾蓁蓁聊完后,顾蔚确实意识到自己冷淡的态度不可避免伤到了萧晴。他并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但在这一方面也算得谨慎,因而向来不理解萧晴如何能轻轻松松地就将喜欢成天挂在嘴边,心里甚至暗暗觉得如此过于草率——更何况萧晴近来还有些模棱两可出尔反尔的意思,一道嘴上说着喜欢他,一道在人前就变成了“算是有喜欢的人”,这更令他觉得萧晴所谓的喜欢只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故而才会在萧老夫人孙子的周岁宴上冷着脸。

        他把那日心中不快的原因归结于担心,毕竟萧晴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日日长成了大姑娘,在这件事上却还如此随意,换作是顾蓁蓁他也会同样不高兴的,因为他也当萧晴是他的妹妹。

        不过无论如何,他想他确实惹萧晴不高兴了。本来打算在逸王府的宴会前就做些什么,可惜这些时日他忙着帮父亲操练军队,近两年参军人数不少,资质却都平庸,鲜能挑出能成大器的人才,顾蔚恨他们不居安思危,故而在军营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忙着忙着,也只能将这件事搁置下来。

        再怎么说,萧晴仍算得他的妹妹,他想,顾蓁蓁生气他也会去哄的,哄一哄萧晴又有何不可?

        他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说说,我要如何才能让那丫头消气呢?”

        顾蓁蓁微微一笑:“女孩子家,尤其是像小晴那样单纯的女孩子,最是好哄的,她气你什么,你改什么便是了。”

        顾蔚在这方面一窍不通,故而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让她明白,你做错了,你不是故意的,你其实是在乎她的,这就够了。”

        这话让不解风情的顾蔚听着有些肉麻,别扭道:“我只是觉得老让她这么气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并没有别的意思。”

        哥哥闹别扭的模样属实罕见,连对身体不好这种瞎话都编排上了,顾蓁蓁忍俊不禁:“是是是,我晓得哥哥没有别的意思。”顿了顿,她收了笑,缓缓道:

        “但哥哥要明白,像小晴那样的姑娘,原本可以有更多选择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从不避讳同你要好这件事,身为女子,这勇气是要付出代价的,想必背后没少遭人指点。纵使她年纪小,这种事也不会不知道,所以哥哥,你若是真的无意,早些把话说清楚,不要忽冷忽热,老跟人家板着个脸。“

        顾蔚若有所思,沉吟许久,叹了口气,却笑了,惊奇地打量着顾蓁蓁,打趣道:“倒是怪了,你怎么会有那样高深的见解?说话一套一套的,若非我是你亲哥哥,我还当你已经七老八十,看尽人生百态了呢。”

        “是吗?”自己的见解很高深吗?顾蓁蓁淡然一笑,想了想,回道:

        “兴许是话本看多了吧。”

        如烟已替小蔓换了干净衣服,扶她躺在了自己床上。萧晅默默站在一旁,心情复杂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小蔓,他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人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下那么重的手,连他瞧着都禁不住心慌了一瞬。

        萧晅心绪浮浮沉沉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小蔓身上,其实他根本没在看她,那双与顾蓁蓁有几分说不上来相似的眼睛令他恍恍惚惚的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故而眉头越锁越紧,嘴唇微抿,目光也凝重下来,他本来就不太爱笑,此时板着脸,愈发显得冷漠阴沉。

        确认小蔓并无大碍后如烟才松了口气,正欲同萧晅道谢,抬眼瞄见他满脸的肃穆,不觉愣了。她顺着萧晅的目光也朝小蔓看去,心里觉得古怪,若说是担心,他的眼神过于凶狠了些,瞧着都有些吓人;若不是担心,一个男子这样坦荡地盯着人家姑娘看,未免有些失礼,这令如烟有些犯难。

        诚然萧晅并非有意而为之,只是在他过往十七余年的人生里,真正能同他说的上话的姑娘家也就只有萧晴和顾蓁蓁。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从出生前就结下娃娃亲的小姐,除此以外他连个婢女都没有,极其缺乏与非亲非故的女子交流的经验。而跟亲妹妹和未婚妻的相处方式虽然不能与寻常男女之间的往来相等同,可也没人教过萧晅该怎么做,是以他在这一块缺根筋也是情有可原,并不太清楚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的界限在哪里,纵是无意间冒犯到了人家姑娘都很难有所察觉。

        如烟干咳几声:“萧公子?”

        萧晅这才缓过神来:“嗯?”

        “今日之事,多谢公子相助,如烟感激不尽。”

        萧晅把眼神收回来,点点头:“无妨,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如烟不再多言,站起身来想要送一送萧晅,突然衣角被人拽了一方,她回过头去,看见脸色苍白的小蔓一只手扯着她的裙子,一只手支撑着想要坐直身子,大约全身都使不上力,哆哆嗦嗦的,看上去十分痛苦,她一慌,忙不迭过去搀住小蔓。

        小蔓脸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掌印,从皮肤里渗出红来,嘴唇却是苍白的,说话也很吃力:“多谢萧公子。”

        萧晅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晕过去,连忙道:“不必了,你好好休息吧。”

        如烟看着小蔓这副模样忍不住心疼,眼角又泛了红:“你放心吧,我已同刘妈妈说了,以后你跟着我,也好少叫人欺负些。”

        “我没有被人欺负。”小蔓垂下眼:“我只是今日听那些人说,千烛镇闹了饥荒,死了好多人。”她的声音逐渐有了哭腔:“我没想跑的,我只是当时心里着急,想知道我爹娘怎么样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跑出来了。”

        “千烛镇?”萧晅沉吟片刻:“我记得那地方离京城不远,并不是个偏僻荒芜之处,又无洪涝之忧,怎么会闹饥荒?”

        小蔓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她哽咽了:“我想回去看看,我想看看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既把我卖来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好歹把日子过好些。”她泪如雨下,无助地抬起头来看萧晅:“萧公子,您神通广大,可有办法帮帮我么?若见不到他们,帮我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也好,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求求您,求求您。”

        萧晅一时语塞。

        如烟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打断了小蔓:“萧公子已仁至义尽,休要说这些胡话。”她勉强一笑,松开小蔓的手站起身来,“我送萧公子出去。”

        萧晅于心不忍,思虑片刻,琢磨这大约并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应下:“既是如此,我帮你打听着便是了。”

        小蔓掀开被子,鞋也顾不上穿便站起身来,被纱布包扎住的伤口尚未结痂,血便又在雪白的纱布上染开,她顾不上身上的痛,扑通一声跪下来,泣不成声:

        “多谢萧公子,多谢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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