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溆陵人稠,往来喧嚷,较之帝京,溆陵别有一番繁华富丽景象。
南宫青将一册簿子托在手上,细细翻看,末了往底下盖个朱红的小印,端端正正恰是“南宫”二字。长风穿堂,花枝慢摇,她单手敛了敛衣襟,方将账簿递予那管事的人,微微颔首道:“劳烦费心。”
这四个字说得稍慢,可以听出其中轻微的喘息。
扣在扶手上的指尖已然泛白,缓缓缩回袖中。已是春末,南宫青犹在心中暗道了声冷,正欲命随侍回马车上取来自己的那件石青刻丝的披风,便听院外响起一声娇喝,恰似莺鸣空谷山涧,乍惊了人一惊,又不觉刺耳。
紧接着喧闹起来,南宫青平素向来喜静,此时无论那声喝有多好听,也是欢喜不起来了的。
她命人取披风的话头在唇边一转:“你去瞧一瞧,外边何故这样喧扰。”
随侍是个有眼力见的,回来时怀里抱着南宫青那件石青披风,“刷”的一声抖开,俯身为她披上,细细扣上了颈前的一排银扣子,侍弄好后方才道:“外面有位背大刀的姑娘,说是在捉贼,被咱们的马车挡了道。”
“你出去,便说我此间生意还未完,溆陵城这样大,哪条路走不得,偏要往这巷子里来钻。还叫她早些换条道,莫误了正事要紧。”南宫青这一番话仍是说得慢慢悠悠,轻缓无力。
她揉去眉心疲乏,蜷进披风里,畏春寒袭人。
“大小姐,不止那位姑娘……”侍从仍站在原地,神情有些犹豫。
“哦?”南宫青扬起细细的眉,示意他直说。
“擎风镖局的贺镖头也在。”侍从低声道,“她说您若不出去,她便自己找人将我们的马车挪走。”
南宫青沉吟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将眼皮一抬,强撑了点精神出来,道:“推我出去罢。”
木轮骨碌轧过石板,前边早已有人将朱门缓缓开启。
“贺镖头好心急。”
转过石屏风,便见几人身形渐渐从门后显现。
侍从方才所说的背大刀的少女灵动俏丽,此时立在门外,神色好像有些无措。
她身后侧边则有一队带着车的人马,当中骑在马上的乃是一名纤瘦清秀的女子,唇色苍白,直直地抿着。一双眼睛虽美,却视线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轮椅骤然止住,仍停在门内。
南宫青对上贺宵雨的目光,不避不让,缓道:“贺镖头教青这生意做不成,青又让贺镖头这条道。”顿了顿,微微展颜,眸中却不带笑意,“贺镖头日后拿什么来还呢?”
长巷幽深,墙内几株榴花开得正好,探出许多条明媚花枝,在日光底下悠然生香。
薛遥出了香逸楼后,原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何许人身后,二人身手虽然要比那吴老三高上不少,却无奈城中来往人多,吴老三又熟悉地形,偏爱往各种小巷子里钻。
薛遥心里正焦急,就看见吴老三冲进了一条窄长而空荡的长巷,她心中一喜,急忙奔过去。
然而,下一刻,长巷侧面忽然拐来一架马车,将那胭脂碎红的花枝碰得一歪,恰好堵住了巷子,也堵住了薛遥的路。
马车慢慢悠悠往巷子里驶去,最后不偏不倚停在了巷子中间,一处院门之外。
薛遥跟过去,无奈吴老三早已跑得没影,何许人此时也没了踪迹。
她想回头,没想到后面又迤逦来了一支带车的人马,于是她就被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薛姑娘,是你。”马上一人身穿红衣劲装,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很是英姿飒爽,但细细看去,却见她面无血色,仿佛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贺镖头。”薛遥也很惊讶,没想到贺宵雨伤重如此,竟这么快就在溆陵又遇见了。
薛遥能从车边上挤过去,但贺宵雨骑着马,又驾着车,此时在窄巷里掉头便很困难。
恰巧此时,院里有人听见外边的动静出来了,正是南宫青的侍从,于是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早听闻南宫庄主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贺宵雨一番话虽说得夹枪带棒,半分不客气,面上却仍是沉静的,声音也不见太多起伏。
南宫青双手抚在披风上,轻轻拢住膝头,听罢冷笑道:“我也听闻贺镖头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这么快就失镖砸了招牌,可见传闻多是假的。”
此时任是薛遥再懵,也看出来眼前两人大概是有过节,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南宫青,柳眉凤目,薄唇玉肌,一副精明能干的江南女子模样,只是身形瘦削,颧骨凸起,又有种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之感。最为显眼的乃是她身下所坐的轮椅,裙摆之下隐约露出一双变形的双腿,想必是身患腿疾,无法行走。
贺宵雨面无波澜,握住马鞭的手指却用力收缩了几分:“我失镖不失镖,与你又有何干系,擎风镖局的招牌不用你来操心,我再问一遍,你让是不让?”
南宫青看着贺宵雨,半响,垂下眼睫,移开视线,淡淡吩咐道:“将马车赶出去吧,咱们给这位贺镖头让让路。”
车夫早已在旁候着,听见吩咐便跳上车,扬起马鞭将车向巷外赶去。
贺宵雨心生不耐,手中短鞭在空中抡了一圈,打下来几朵榴花。
她正要走时,听见南宫青又讥诮道:“贺镖头慢走,不怕踩了人,也当心点从马上跌下来。”
“哼——”她低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骑马出了长巷。
长巷深深,那一点红衣转出巷时,随侍躬身道:“擎风镖局难以为继,大小姐何必与她结仇?”
“我与她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宫青望着车夫将自己的马车赶回巷子,垂眸想了半天,问道,“帝京最近有何消息传来么?”
随侍知道她在问什么,答道:“太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听闻昭明侯正在四处找寻合适的寿礼。”
马车已到眼前,南宫青在搀扶之下上了马车,边说道:“差人将山庄里最好的衣料和成衣送去帝京。”
“送到昭明侯府?”
她点头,放下车帘端坐在软垫之上,阖了凤眸不再言语。
随侍便也不敢再说话,跪到她身侧,轻柔地替她捏起了那双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
马车缓缓出了长巷,青石幽幽,上有几点榴花残红,墙上枝梢空空,只余了碧绿青翠的榴叶,光照下生出盈盈的微光来。
巷子另一头,薛遥看见何许人手里揪着一人的衣领走过来了。
“吴老三?”这溆陵城内长巷短巷到处皆是,外来的人没个十天半月怕是极易走丢,没想到何许人刚来溆陵,换条路竟还能捉住这贼人,她不由赞叹道,“何大哥,你太厉害了。”
贺宵雨出了巷子,本欲与薛遥道别,没想到薛遥迷失了方向,便特意单独留下来陪她,此时见何许人来了,也未离开,赞道:“那日我见何公子身手不俗,想来捉个小贼是绰绰有余的事。”
何许人这才注意到站在薛遥身侧的竟是贺宵雨,见其脸色苍白,忙问道:“贺镖头怎么不在家静养?那日我见你伤得很重,不应当今日便下地走动才是。”
“镖局里眼下人手不够,有些事少不得要我出来走一趟。”贺宵雨答道。
三人将吴老三送到官府,发现钟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薛遥以为钟瑜还在香逸楼,好奇问道:“钟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了香逸楼,结果你们都跑不见了,我想你们的功夫这样好,定能捉到这小贼,便提前来衙门等着了。”钟瑜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得意起来,眼角弯弯,当真像一只小狐狸。
从衙门出来后,贺宵雨见天色尚早,便说:“此处离镖局很近,上次来不及感谢几位,今日不妨一同去镖局坐坐。”
薛遥等人想想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跟着贺宵雨到了镖局门口时,方才发现擎风镖局离钟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镖局很大,但眼下门口只停了几辆镖车,显得很是空旷。镖局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再往前望去,一方矮墙里面杨柳依依,隐约可见似锦繁花,亭榭廊道高低错落。
钟瑜指了指那个方向,对薛遥说:“那个就是之前我在香逸楼里同你说的园子,原本是个医馆。”
贺宵雨的视线也随之望去,眼睫微微颤动,低声道:“那场惨案已过去十年,如今不提也罢。”
她按下心中的情绪,引着几人往镖局内走。
“何大哥?”薛遥踏进大门,又走了几步才发觉何许人仍站在门外,没有过跟来。
“嗯?没事。”何许人收回目光,转身也进了门,笑道,“不小心走神了。”
薛遥觉得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勉强,还想问问,却见他擦肩而过,大步走到前边去了,只好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进了镖局,众人率先见到的是一个偌大的习武场,场上只有一名身材壮实的年轻人在练习枪法,贺宵雨将他唤了下来:“梁识,我爹呢?”
梁识手里还握着那杆红缨枪,另一只手抓抓脑袋,不太确定地说:“应当在佛堂吧。”
贺宵雨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你去告诉他,镖局里来客人了,另外去厨房吩咐厨子今晚多做点菜。”
梁识爽快地答应了:“好嘞。”
说罢,一溜烟地跑开了。
贺宵雨将三人引到前堂坐下,各自斟了一碗茶,薛遥在堇山镇原是用碗喝茶的,进了钟府方用了几天茶杯,此时便心觉亲切。
众人又说起贼人劫镖那天,贺宵雨虽对自己失镖这件事不太高兴,却也没有露出半分逃避之态,倒是坦然地告知了几人在他们出现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当时钟瑜晕了过去,因此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便不停追问着。当听及何许人与那黑衣人缠斗,又被突然闯出来的薛遥一刀分开后,不由可惜道:“早知如此我拼了命也要把薛遥遥拉住。”
薛遥听了,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被吊在了树上,我为了救你,也不会那个时候撞上他们呀!”
丢人的回忆复又涌出,钟瑜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说:“你不要当真嘛,难道你真觉得我拼了命就能拉住你?”
薛遥瞪了一眼钟瑜。
钟瑜望天望地,就是不看薛遥。
就在这时,堂外急匆匆跑来一人,正是梁识。
“镖头不好了,贺老镖头他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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