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宁霜雪得意:“那可不是,我姐姐是大美人。”
她俩表姐妹,本就长的很像,可是性情不同,加之程允心习武,于是相貌上便也有了分别。
程允心眉目大气,不笑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英武气质,色若春花,质如濯柳。
可她笑起来的时候,就是一种天然质朴的娇憨之气,她弯着眼睛,令人心生亲切:“不许胡说。”
宁霜雪乖乖坐好,扮鬼脸:“才没胡说呢。”
两姐妹亲亲热热,一路往江南去。
而太子殿下,堪堪纵马疾驰到军营。
短短几日,他瘦了一圈,神色越发阴鸷,跟林荪鹤打了个照面,只说了一句话:“允心呢?”
林荪鹤啊了一声,结巴了起来,他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主动来了边关:“这……程小侯爷他,他,他。”
孟延璋声音沉了许多,隐忍的怒气几乎成为实质:“我问你,他人呢?”
林荪鹤直面这种冲击,几乎不敢应答,施疾羽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你先喝口水,歇一歇,这么快过来,是昼夜兼程吧?”
孟延璋眼睛一酸,转头看向施疾羽:“表哥,他呢?”
施疾羽沉默了一下,意识到孟延璋的状态不对劲,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道:“允心胸口中刀,我与宁夫人守了他一夜,他没能撑过去,后来……宁夫人带他回去了。”
他止住了话头,看着孟延璋几欲崩溃的样子,也感受到了林荪鹤的感受,那就是,不敢说,这怎么说?说程允心被烧成灰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有些后悔,自己想的不够多,所以没拦住宁家人。
孟延璋确实是快要崩溃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强撑着站在这里,可是靠近这个军营的每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在叫嚣,他承受着自己无法承受的痛苦。
怎么可能呢?
他自己养大的小傻子。
从她的六岁开始,养到如今,超过十个年头了,十年啊……
他眼前闪过她小时候挨打了哭哭啼啼的样子,闪过她捧着脸认真听自己讲故事的样子,闪过她矮矮的跟韩恩学武艺的样子,还有她学写字,把自己的脸抹成花的……
孟延璋牢牢捂着胸口,无助的呼吸着,关于她的记忆怎么会不清晰呢,她是他的童年,是他的少年,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独属于他的温暖。
他深吸了口气,缓了缓,追问施疾羽:“带回去之后呢?现在在哪里,你带我过去看看。”
施疾羽不忍看他,低头道:“宁夫人说允心要求火葬,所以……所以,已经葬了。”
在周围人的惊呼之中,太子殿下轰然倒下。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有人在叫“哥哥,太子哥哥……”
孟延璋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动也未动,就那么静静躺着,伸手试图够什么东西,可是他什么也够不到。
于是太子殿下惨然一笑,重新面无表情。
施疾羽送走了林荪鹤,在一旁照顾他,见他醒过来,跟他道歉:“对不起,答应殿下,会好好照顾允心,可是没做到。”
孟延璋毫无反应,他兀自出神。
施疾羽抿了抿唇,没找到话好说,只好安静的陪坐在一边。
等了许久,听见孟延璋终于开口说话,他声音喑哑,问他:“允心是怎么死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就从什么时候说,只说你自己亲眼所见的事。”
施疾羽点了点头,定神道:“当日,我们成功捣毁西戎大本营,但是主将逃走,是允心自己请命追踪,我们自此分开,之后,打扫完战场,我们先行回城,过了不久,就见几个小兵,将允心抬了回来。他浑身是血,一进门就被宁夫人和宁姑娘接过去医治,我一直在旁边看着,等到了晚间,他发了一阵烧,烧退之后,安稳睡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早晨,人就没了。”
孟延璋安安静静听着,听完,问他:“有没有说什么话?”
施疾羽摇了摇头,犹豫道:“只有那几个抬他回来的小兵,说他说了好疼啊。”
孟延璋嗯了声,语气毫无异样:“他不到很疼的时候,不会说。”
施疾羽瞄了他一眼,见太子殿下眼眶赫然红了一圈,他不由出声安慰:“我知道,你与他相伴多年,骤然遇到这样的事,一时不能接受也是应当的,只是,需知生死有命,殿下也该节哀顺变。”
孟延璋充耳不闻,只是问他:“宁夫人为何急匆匆将他火葬?我们大楚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有蛮夷小族,才会如此。”
施疾羽解释道:“她也说咱们没有这样的规矩,可是允心说过,战死之后,希望化作尘埃,去瞧瞧河山,不想冷冰冰一人躺在地下,所以才……”
孟延璋苦笑了一下:“听起来也很像她的脑袋瓜子想出来的。”
他坐起身来,头有些晕,缓了一阵:“宁家人在哪里,我要见见他们。”
施疾羽道:“他们宁家本就在边关有家业,这时候在自己家呢,距离这里还有段路,我去派人请他们,你先吃些东西?”
孟延璋打起精神,应了声,叮嘱道:“还有他的嬷嬷,丫鬟,全都叫来,少一个也不成。”
施疾羽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孟延璋没回答,最初的悲痛之后,下意识的疑虑充斥脑海,这疑惑没有来由,但若不寻根究底,他无法释怀。
施疾羽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悲伤过度,什么都顺着他:“好好好,我帮殿下去请。”
今天天晚了,宁家人要第二天才能到。
孟延璋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也不想别的,逼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下意识手敲击着桌子,一点一点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不愿意接受程允心的死亡,他想着,再给他几天时间,他见一见允心亲近的人,见完之后,再回京。
翌日。
宁知津携着家眷,来到了军营。
没了程允心,孟延璋对谁都是一个态度,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假装亲近。
他淡淡看了一眼,问:“怎不见宁姑娘?”
宁知津拱手回:“回殿下,小女痛失兄长,心情不佳,几度伤心欲绝,故而送她离了这伤心地,散散心,养养精神。”
孟延璋追问:“送去哪里?”
宁知津道:“哦,是草民义弟的亲戚家里,在江南。”
孟延璋嗯了一声,低头摩挲茶杯,不再说话,两下无言许久,他才抬头看向沈似月:“宁夫人。”
沈似月福了一福:“殿下,节哀顺变。”
孟延璋看了她一会儿:“允心是小侯爷,有爵位在身,他战死,也应按朝廷法度,以侯爵礼仪安葬,夫人怎么就这么急,等不及回京就将他葬了?”
沈似月悚然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宁知津,宁知津倒是镇定,叹气道:“路远天长,草民与内子,都不想允心死后颠簸。我们已经分出了一部分骨灰,到时候送他回京。这样既能守制,又不辜负允心自己的意愿,还请殿下谅解。”
孟延璋定定看着他,良久,冷笑了一声:“好打算。”
他像是突然没了开口的欲望,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施疾羽将人送走,走了进来:“这下,你该没有疑问了吧?父亲来信,催我开解你,让你早日回京。”
孟延璋没接话茬,他喃喃道:“表哥,允心住在哪里?”
施疾羽怔了怔,摇头叹气,可惜拿孟延璋没办法,还是将他带到了程允心的营帐前:“军中人皆惦念他,暂时没动他的营帐,你要看,就去看吧。”
孟延璋静静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这里很肃静,多余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但是整整齐齐的。
孟延璋能想象的出来,程允心是如何走至书桌前,或看兵书,或是写信,困了累了,就再走两步路,回到床上休息。她的窗前,放了一只白瓷的花瓶,如果她还在的话,不知道会从哪里揪一些花花草草,摆进去,不图好看,就图个生气。
他慢慢的,慢慢的挪到了床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想象程允心躺下之后,瘦弱的样子,她明明那么瘦,却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力气……
他坐了下来,有些脱力,感觉这还是一场噩梦,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太子殿下盯着枕头看了好一会儿,魔障似的想着,要不在这里睡一觉,说不定睡醒了,就会发现自己还在京城,只是梦中来程允心的营帐之中,看了一眼她。
他将手缓缓放在枕头上,又很快苦笑了一声,这不是梦,他知道。
孟延璋抚了抚枕头,将枕头拿起,抱在怀中,不为别的,只是想给自己找个支撑罢了。
可是拿起枕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枕头下露出来的信,不是直接放在枕下的,是藏在厚厚的褥子之下,只露了一点点。
孟延璋迟疑着,将信取了出来。
每一封,都写着哥哥亲启,这是程允心的笔迹。
孟延璋本就迫不及待找寻着程允心的痕迹,又岂会放过这些信,他手抖着将信全都拆开,一封一封看了过去。
第一封信,写于深夜,信中写她夜深忽梦从前,想起一开始入宫,怕死了宫中的人,包括太子殿下,那个时期爱穿花衣服的太子殿下,像志怪传奇之中写的大妖怪。
孟延璋看笑了,他那个时候,倒是觉得这小傻子真烦人。
第二封信,写哥哥给她讲了一次故事之后,就常常讲故事,程允心表示,有些故事真的很不好听,她长大了才明白,哥哥就是在哄小孩。
孟延璋笑出了眼泪,那时,他可不就是在骗小孩,他当程允心是苦闷生活中的乐子。
第三封信,写与哥哥一起长大啦,文采比不过哥哥,可是武艺高很多,哥哥不仅不生气,还总是夸奖自己,会买东西当做奖励,她最喜欢哥哥送的一件骑装,很舒适。
孟延璋想了一会儿,小傻子比自己强,有什么好生气的?她那么努力,强是应该的。
第四封信,写她每次给哥哥写信,都要等好久好久才有回信,哥哥很慢,生气。
孟延璋摇头,隔空回答她:“不是写的慢,是想催你回京,又觉得不好,总是撕了重新写。”
第五封信,她写,怎么办呢?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哥哥,因为哥哥太好太好了吗?可是,喜欢哥哥,又不能说,很烦。
孟延璋愣住了。
第六封信,满纸都是喜欢两个字,写到最后才有一句不一样的,她写着,谁都不知道,程允心喜欢哥哥,像姑娘喜欢郎君一样喜欢。
孟延璋怔忡,沉重的悲伤没有离开,迷茫却攀升了上来,与此同时,隐秘的欢欣也像春雨之下的小苗,钻出土壤,不管不顾,霸道无比的肆意生长,不容忽视。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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