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文渊殿离东宫并不近，但太子殿下能乘步辇去，程允心就只能跟在后边走。前几天她都是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太子不会停下来等她，她必须小跑着去，才能争取到不迟到。
今天本来也一样，一个金尊玉贵的窝在步辇里，一个圆圆团团的追在后边跑，腿不及那些抬轿的大人长，为了快些，只能奋力往前跑，稍不注意就是一个趔趄。
程允心奶声奶气的哎哟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互相拍拍。她刚才就没小心，狠狠摔趴在了地上。
这一摔一起，恐怕又要落后不少，程允心都顾不得膝盖摔疼了，她着急的抬头往前看，想看看太子殿下走了多远。
没料想这次步辇竟然停了下来，赵慎还从最前头走来了后头，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小侯爷没事吧？”
程允心慢吞吞摇了摇头：“没有受伤呢。”
赵慎于是弯腰躬身，请她去前边：“没事就好，殿下请小侯爷一同去乘步辇。”
程允心想了一下，回头去看云收，她知道这是要请她上轿的意思，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云收方才帮她打理好了衣摆，手微顿了顿：“多谢殿下垂怜，奴婢这就送小侯爷过去。”
程允心被人扶着，塞进了步辇里，晕头转向的，往头顶上瞅了好几眼。
孟延璋斜眼看了她一下，随口问道：“看什么呢？”
“还能看到天和云呢。”
孟延璋轻轻嗤笑了一声，本就是碍着舅舅说的话，才分了一二分心思给她罢了，不太懂程允心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不想懂。他翻了一页手中的杂记，自顾自接着看书。
程允心也没敢再说话，她仰着脖子看云，她现在觉得步辇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既能往前走，又不用自己看路。
到了文渊殿，两个人仍旧没说话，一前一后从步辇上下来。
孟延璋掸了掸衣服，昂起头来大踏步进了自己的教舍。
昨日休沐，大家都只是上个早课就散了，今天就不一样了，上完早课略歇一歇，接着便要习字、读《论语》、骑射、还有算数课。
文渊殿里的都是皇子王孙，启蒙早，民间还在读《三百千》，他们已然开始修《论语》《孟子》了。
程允心比孟延璋慢了一点点，她从云收手里取过书袋抱在怀里，跌跌撞撞进了教舍，又将书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先给孟延璋摆在面前的桌子上。
一本《论语》，一叠宣纸并一副笔墨。她小脸上满是认真，极为严肃，仿佛手底下这摆东西的差事是比天塌还要紧的事儿。
等全部摆弄齐整，她才轻轻吐了口气，放松下来。孟延璋挥手叫她坐去后边，随口道：“摆个文房四宝罢了，怎得如此紧张。”
程允心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她想，她不是紧张啊，只是想做好而已，韩嬷嬷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入宫做侍读，就要行止有规矩，做事有章法，这样才不会惹了别人生气。
可这些道理她记住了，嘴上却说不太出来，犹豫了半晌，程允心张了张口，打算把嬷嬷的原话再说一遍。
“皇兄这也要问？傻子怕自己做不好才紧张呗，哈哈哈哈哈。”有人打断了她说话。
程允心攥着拳头回头去看，她认出了来人是二皇子四皇子他们。
当今圣上共有七子三女，太子殿下乃先皇后所出，行三，他上头是十四岁的大皇子孟延康，十岁的二皇子孟延年，下边就是同龄的四皇子孟延清，以及更小的五六七皇子了。
大皇子年岁大，已与同龄的王侯之子去了另一个教舍读书，五六七皇子又太小，自有他们的开蒙教舍。
只剩下二皇子、四皇子并几个差不多大的宗室弟子与太子殿下一同上课。
往常这些人是不敢招惹太子殿下的，因为太子虽不好读书，但好武，常常一言不合就打人。别人打了人怎么也得赔罪受罚，但孟延璋不一样，他是太子殿下，生来尊贵无匹，陛下又愿意纵着，惹他除了受罪以外，没什么好处。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嘲讽程小侯爷，又能折太子的面子，又不算正面跟他硬刚，何乐不为。
孟延璋果然也没说话，他昨儿就发现这小傻子不喜欢别人叫她傻子，他在一旁等着看笑话。
程允心捏了捏手指，她记得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在宫里不可惹事，不可惹事就是，不能发脾气……
四皇子见她气呼呼，撅着嘴巴的样子，更来劲了，围着程允心转了一圈：“嘿，小傻子，傻子！”
又回头跟二皇子说：“父皇太仁善了，竟让这傻子跟了三皇兄，这是特意给他一个好前程呢。”
二皇子笑眯眯的接话，边说边拿眼睛去看孟延璋：“可不是，就是可怜了三皇弟，本来定好的侍读飞了，还得照顾这个傻子。这傻子一不能给三皇弟助力，二……”
孟延璋抬眼看二皇子，他年纪小，平时看着没什么，但神情冷肃下来的时候，眼睛黝黑，面目凌厉，很能吓唬人。
二皇子不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他干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被打断的话也没能继续说下去：“行了，回座位。”
四皇子还揣着手看程允心呢，不情不愿的：“啊，不是还没到时间呢么，再等等，皇兄你看，这小傻子抠桌角干啥啊？”
二皇子和孟延璋闻言都看向了程允心，只见她很是沮丧的样子，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一只手沿着桌角来回摩挲。
“咔”的一声。
她掰掉了一个角下来！
程允心还不知道他们都盯着她看，她只觉得难受极了，不喜欢别人叫她傻子，特别不喜欢。可是又不能反驳，会惹祸的。
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哭，手里不自觉的揉着掰下来的那块木头。
然后四皇子便看到须臾之间，木屑纷纷扬扬，从程允心的手里洒落。
他与二皇子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个头矮矮的，堪堪比桌子高一点的程允心，两个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四皇子当即朝孟延璋拱手：“夫子应当也快到了，三皇兄，弟弟便不缠着皇兄叙话了。”
孟延璋没理会他们两人，他充满兴味的看着程允心，这小侯爷……好像还藏着不少事儿呢？
他伸手戳了戳程允心，程允心懵懂抬头，孟延璋招了招手，她便听话的往跟前走了两步。
孟延璋小声问她：“你怎么捏碎的桌角？”
程允心瞪圆了眼睛，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呢，低头看了一圈，发现自己弄坏了桌子，她有些怕的往后缩了缩：“我……臣不是故意的。”
孟延璋眼角带笑，说话声音也柔和了些：“不怪你，没人敢怪你。你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就成。”
程允心看了眼已经坐回去了的二皇子他们，嘟了嘟嘴，又要哭：“我不是傻子，我阿娘说不能让别人说我是傻子。”
孟延璋戳了一把她的腮帮子：“闭嘴，你不是傻子。告诉我你怎么弄碎桌子的？”
程允心低头想了想，又踮脚去孟延璋耳边说话，细细弱弱的呼吸打在孟延璋耳朵上，他不耐烦的伸手将程允心推远了些：“小声说，孤听得到。”
程允心哦了一声，用气声道：“一个叔叔，偷偷教我的……”
孟延璋追问：“什么叔叔？”
程允心自己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孟延璋顿时神色就淡了很多：“坐后边去，夫子要来了。”
程允心很怕文渊殿的夫子，她打了个寒战，乖乖坐了回去，背挺地笔直，动都没敢再动一下。
年逾五十的老夫子捧着书，从教舍外进来，满意的看了一眼坐的整整齐齐的皇子们，朗笑了一声：“老朽来迟了，给太子殿下，各位皇子殿下，世子爷们告罪了。”
孟延璋把玩着手里的紫毫笔，不发一言，其他人看了一眼孟延璋，以二皇子为首，齐齐跟夫子问好。
那夫子站在了上首，先举了茶盏喝了口茶水，才开始讲课。
他领读了一遍文章，讲了句读，又粗略的释疑解惑，之后便让自己那些尊贵的学生们自行诵读背记。
程允心认真极了，她脑子转的慢，总记不住意思，记不住意思，就总背不下来文章，显得比别人笨的多。
但她勤奋，往常在家学习的时候，她就是把先生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再回去百遍千遍的背诵理解。
现在进了宫，她本来还害怕学不会，可这个夫子说话非常非常慢，她发现自己写字记录也跟的上，就放心了不少。
这位夫子总打人，也很迂腐，只有一点很好，他在布置了当堂背诵作业后，会走到程允心身边，帮她检查笔记哪里记得还不全——认真的学子，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夫子偷偷吹了吹胡子，看了眼程允心前边的太子殿下，同样——哪个老师会喜欢不认真的学子呢！
他喊了太子殿下：“殿下，不知本篇可记熟了？”
孟延璋看了看桌上，自己画的乌龟栩栩如生，他漫不经心吐了两个字：“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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