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程允心揉着手心，眼眶通红，抱着箭筒，一声不吭坐在梨木小方凳上。
孟延璋就在她旁边坐着，手撑着脸，盯着她看。
方才孟延璋不肯背书，夫子又要惩戒他，可天潢贵胄，又颇得君心，岂是他一个小小夫子能打的？
气的原地转了个圈之后，夫子叫了程允心起来，当着孟延璋的面，狠狠打了她两下！
昨日的伤涂了药，好不容易消下去了一些，今儿虽然打的少，可也算伤上加伤了，程允心抽抽噎噎的，出了教舍，去上骑射课都不想和孟延璋同行。
她抱着云收的胳膊，求云收带她回去找韩嬷嬷，可孟延璋就在她身后看着，云收可不敢。
只能搂着她哄，幸好今天早上出门，没忘记带上了药膏，好歹趁上课之前给她涂上了，也缓解了一下痛楚。
程允心垂着眉眼，静静听骑射师父讲射箭要诀，她暗暗想，太子殿下就是大骗子，明明早上答应了会背书，课上却还是不背，害她挨打。
她绝对、绝对不要主动和太子殿下说话了！
可是，程允心皱起了眉心，如果太子殿下问她什么，她还得回，不然嬷嬷说这就是忤逆主上，会被罚的更狠。
正想着呢，就听孟延璋道：“将箭筒拿过来。”
轮到孟延璋射箭了。
程允心哦了声，抱起箭筒跟着孟延璋走，校场上参差不齐的放着十余个靶子，最近的五米，最远的百米，孟延璋从来不去射那五米的。
他伸手取了箭，弯弓冲着百米的靶子瞄了瞄，手一松，箭矢便破风而去。
马上就有拾箭的小太监来报：“恭喜殿下，已然挨着边了。”
没错，太子很拽，可惜年纪小，力气不足，次次都瞄着百米箭靶，可能射中的次数寥寥，他撇了撇嘴，好没意思。
程允心本来泪珠子还在眼睛里打滚，看到此等情景，没忍住笑了一声。
太子殿下凶狠的转头瞪了她一眼，程允心吓的往后缩了缩。
孟延璋气势汹汹朝她走来，程允心紧闭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孟延璋冷声道：“站住。”
程允心就不敢动了，她眼珠子在眼皮下咕噜噜的转，生怕孟延璋是要揍她，孟延璋嗤笑，伸手将箭筒直接抱走，继续练习了。
程允心隔了一会儿才悄咪咪睁了一只眼，看着孟延璋歪着头，满脸严肃，盯着箭靶看，然后思索了一阵，才拉弓射箭。
不像其他皇子王孙磨磨唧唧，孟延璋一旦拉起了弓绝不犹豫，声静容肃，弯弓放箭一气呵成，他甚至没有盯着箭靶看这次有没有中。
不过，也不必他看，小太监早欢欣地呼喊了：“殿下，中了！”
太子殿下短促的笑了一下，转身看程允心，虽然笑容收敛了，他也没说话，但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说：就没有本殿下做不好的事。
程允心嘟了嘟嘴，转头不看他。
孟延璋将弓箭递给校场伺候的小太监，走了过来：“孤的射艺如何？”
程允心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她才不想夸太子呢，声音清脆道：“尚可。”
两个字把一旁的小太监吓的不轻，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不怕别人说他文章稀烂，就厌恶人说他骑射不行啊？
孟延璋却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生气，他挥了挥手，叫小太监下去，又问程允心：“孤六岁学射，七岁知骑射，皇兄只能射十丈，而孤已能射三十丈，这也是尚可？”
程允心不服气：“我叔叔不用弓，随手折个树叶也能穿杨射柳呢！”
孟延璋不动声色：“孤不信。”
程允心张口欲辩，又猛然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才不要跟太子殿下说这么多话呢！再说了，叔叔也曾叮嘱她，若无必要，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他。
孟延璋打听不出来什么，心里一哂：这小傻子该说不说，不该说的倒挺能说。
他去校场一旁的宫室，换了骑射服，穿回了自己水蓝色那套衣裳，揪了把程允心的脸：“走了，回去。”
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程允心掰着手指头，安安静静想自己的事。她阿娘叫她无事时多想想自己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揣摩的多了便能聪明一点，她一直在照做。
孟延璋也没再看自己的杂书，他探究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放在程允心的身上。
那位可穿杨射柳的“叔叔”，能将小豆芽似的程允心教成手可碎木屑的样子，绝不是侯府中人。因为孟延璋清楚，自从先侯爷死后，忠毅侯府里就没出过一个好笋，先侯爷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做了文臣，一个是贪吃好色的二世祖，根本不可能会武，更遑论教导程允心。
而程允心的母亲，乃是侯爷从军时打边关带回来的，在京城根本就是举目无亲，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独自支撑，殚精竭虑，在侯府步步艰难。
孟延璋微眯了眯眼，所以，他原本以为程允心只是脑子不好的遗腹子，离了母亲就活不了多久，可是现在看来，还有势力在保护她，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能不能为他所用……
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宫，程允心跟孟延璋行完礼，就要告退回侧殿，谁知道太子殿下忽然对她展颜笑了一笑：“程小侯爷，午膳跟孤一起用吧。”
程允心……她打了个寒战。
惊恐的看向对她一直很冷淡的太子殿下，她直觉有什么不对，惶惶然回头去找云收，想让云收救她，又听孟延璋道：“今日课上的事儿，是孤做的不对，孤对小侯爷有愧，该道歉。”
他语气十足诚恳，虽老气横秋的，但是看着程允心的眼睛说这话，倒也有些让人信服。
程允心抿了抿嘴，细嫩的花瓣一样的唇张了又合，最后还是决定拒绝，可她还没说话呢，孟延璋就一副伤心了的样子看她，本来也不是多大的孩子，就脸圆圆的，鼓的跟刚出蒸锅的包子似的，眼睛又亮，眉毛轻蹙，可怜兮兮。
程允心这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装可怜，她心里想不了那么复杂的东西，只知道看着太子殿下这幅样子，就会突然心软，很想答应他。
然后，糊里糊涂就跟着孟延璋到了他的地盘。
她攥着手，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等着陪孟延璋一起吃饭。
太子殿下这会儿不鼓着脸了，他规矩大，回了宫必然要换套舒适的衣服穿，此刻就安静站着，叫侍女来伺候他。
他在那换衣服，眼睛不知道怎么又飘到了程允心身上，见她目光愣愣看向前方，像个没魂儿的偶人，这个时候，他才更直观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程小侯爷是个傻子。”
京城里别家六岁的小少爷，个个都跟人精似的，仿佛生下来就知道谁得捧着谁该冷着，拼了命的读书、练字，就等着哪日在贵人面前出头露面。没有人会像程允心这样，漂亮话不会说，学习比人差，做事慢吞吞。
孟延璋将手里的玉扳指丢了过去，本是想砸在程允心肩上叫醒她，不料程小侯爷一瞬间“活”了过来，面无表情的转头，将小小的扳指攥在了手心，然后又呆了一阵，才眼眶湿润起来，控诉的看向孟延璋。
孟延璋施施然走过去坐在桌边，先叫了人上菜，又道：“你怎么总是要哭不哭的，跟小姑娘似的？”
程允心将扳指慢慢推到他跟前，努力感应了一下孟延璋问这话时的情绪，发现不好也不坏，她嗫喏道：“臣没有。”
孟延璋也不跟她计较这个：“你方才接扳指的功夫，也是跟你叔叔学的？”
程允心点了点头，注意力被赵慎转移了，她眼巴巴看着赵慎后边跟着的一串人——手上端着的吃食。
孟延璋伸手将她的头掰了回来，正面自己：“你几岁开始学这些的？”
程允心伸出手指算了下：“会说话就学了，叔叔教我背了很长很长的东西，一直在背，每天还要练习。”她惆怅的叹了口气，“不过进宫就没练了，嬷嬷不让。”
孟延璋唔了声，糟糕，好像不小心骗了小孩子，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家里人是决然不想让她泄露这些事情分毫的，而他，却正卑鄙的骗着她慢慢说出来。
他毫无诚意的在心里愧疚了一会儿，然后就，挽起袖子给程允心夹了道虾炙：“真不错。”他也叹了一口气，“孤羡慕你。”
程允心好奇地睁圆了眼睛，歪着脑袋看孟延璋，天真极了：“为什么呀？”
孟延璋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缓缓道：“你看到了，孤本就爱武不爱文，可惜一直没有什么好师父教。”
程允心嗯了声，听明白了，然后就低头开始吃羊肉了。
孟延璋筷子停在空中半天，见她还在埋头吃肉，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暗示道：“如果，有人能为我引荐一位师父就好了。”
他想通过程允心知道这位武力值很高的人才姓甚名谁，再由舅舅出面招揽。
可惜笑死，这种程度的暗示，程允心根本不可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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