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上班的人最关心工资,上学的人最在意成绩。
李鹤拿着七班的成绩单,摊开在讲桌上,他的腿抵着边缘。
“这次月考,我们七班的成绩相当理想。我们班的第一名,在年级排到第三名,打破我们班历史的最高纪录。”
一波接一波唏嘘。大家把可能的人选罗列在心底。
李鹤习惯性地把眼镜往上推,再沉默地看一遍所有学生的脸,他每次设置悬念的时候都是这个做派。
“恭喜贺可樂同学,你这次考的非常好,以后再接再厉。”
全班为他响起热烈的掌声。
傅礼柔拍着手,微笑转头对温润如玉的男生祝贺。
“牛逼。”
他真的不是装,切切实实的学习一把好手。
“谢谢。”
安荣也紧跟着对贺可樂鼓掌,杏仁大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被震惊地来不及收回,衬得脸盘愈发小巧,甚是可爱。
临溪一中的规矩,月考后就是表彰大会。
优等学生的荣耀盛典,差生的修罗场。
中午,傅礼柔独自在食堂吃饭。
眼角冒出一个身影。
贺可樂在她对面坐下。
傅礼柔没介意,吃了一口米饭,抬头问他,“表彰大会应该也有你吧,你要上台领奖么。”
贺可樂把食物咽下去,“嗯。”
傅礼柔想起贺可樂的那张成绩单,数学那栏是满分。
“数学这样折磨人的科目,你都能考满分,换了是我,巴不得全校广播拉倒。”
贺可樂淡定地喝了一口菜汤。
“你可以试试。”
—
数学考满分的感觉。
所有的细节都做到极致。
再被人全然肯定。
落下的每一个数字都有了交代。
—
贺可樂又加了句,“我可以慢慢教你。”
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傅礼柔眼里含着荡漾的笑,胳膊肘撑在餐桌上,两道细腻的锁骨痕迹明显,白得不真实,手里的勺子搅动,汤底的蛋花翻涌上浮。
“…我尽力。”
贺可樂就这么瞧着她。
傅礼柔给他的感觉很奇妙。
她徒有一副女孩的样,生得是美,灵魂却长歪了,举手投足间都是男生的范儿,丧气到极致变异为另类的飒爽。
傅礼柔应该是投错性别。
学校的礼堂可能是全国统一款。落地电子显示屏,木地板,台阶,厚重的墨绿色幕布斜挂在两侧,金色的流苏有规律的堆叠。
庄重又沉闷。
傅礼柔坐在靠边的位置,便于随时溜出去。
挨着她坐的安荣小声嘀咕,“呀,该贺可樂上台了。”
七班的同学听到主持人念出“高二七班”时,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恨不得鼻孔朝天看人,好像考进年级前十的是他们似的。
傅礼柔看到校服一丝不苟合身的人,挺拔地站着,没有骄傲自负的心理流露。
安静地做着最酷的事。
就像擦亮一面黑板,拖干净一整个教室那样,普通又微不足道。
梁上的舞台灯独独打向他,其余通通都暗淡下去。
礼堂放着庆祝的音乐,过于悠长。
校领导亲自颁发奖状,很是器重地将宽厚的手按在贺可樂瘦削的肩部。
好大的排场。
年级的前十名站成一排,领导位于最侧,相机灯光一闪,纪录下考取清北的希望。
贺可樂的眼睛锁住观众席中的人,黑发散开描摹瓷白的脸,她那个样子太容易找了,铁打的主角,目光不自主地被她吸引。
傅礼柔微微抬首,视觉上的劣势并没有叫她的气势有丝毫减弱。
她表情随意,不掺杂任何感情。
安荣凑到傅礼柔身边,手从贺可樂的方位转而指向傅礼柔。
……对上了。
“傅礼柔,贺可樂好像一直在看你?”
安荣收回手,缩进衣袖。
李颖颖斩钉截铁:“自信点,可以把好像去了。”简直是直勾勾。
傅礼柔动了动嘴,人还是懒懒地椅在靠背上。因为安荣凑过来讲话的关系,她整个上半身斜向一侧,领子最上面的扣子松开,流体似的几摞头发落入空隙爬上安荣的校服。
伴着傅礼柔的动作,安荣嗅到一阵浅淡又糜丽的香。
不知道是不是庆贺的乐声太鼓噪,刺激到生理,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被猛然放大,在体内叫嚣,蜷缩的手指不自主地互相揪斗,她觉得脑袋里奔涌上一股热血,流动,流动,再流动。
…
安荣偷偷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生。
傅礼柔拿开了搭在身后的手肘,舌尖漫不经心滑过上唇,她终于意识到妄自作乱的发丝,抬手从前至后一把撩到耳后,还有三两不听话的落下。
估计是热得,不,准确说应该是天生的。
皮肤是被杀熟的白色,唇是秋天死透的红,野生乌眉,睫毛长翘,尾端弯曲,跟挺巧的鼻遥相呼应。
尽是张扬又鲜明的面部特征。少有人把握住这样的长相。
偏偏,她明明不是欧美典型的深邃五官,却更漂亮地演绎出清纯的千娇百媚。
挤在将近一千五百人同时填满的四方体。
有人在暗淡,有人在发光。二者同时发生,不会妨碍对方半分。
傅礼柔漂亮得要死。
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为什么还是会被傅礼柔一次又一次地惊艳到?
在安荣看来傅礼柔身上有种莫名的招人特质,她可以成为许多人世界里的例外,所有的原则底线对她都没作用。
总会有人为她开窗,尽管她有属于自己敞开的大门。
贺可樂是这样,陈祈弦也是。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
-没地方可以控诉的不公。
-我感叹雪的枯寂
-仅仅感叹
-对诡谲烟花流连忘返
-仅仅赞赏
-更多是恨而不得
-不能拥有是宿命
-干脆连一眼也不要看见
-不要知道存在
-“!”
-黑色你就狠心到底,彻底遮住所有光
-那一线生机谁爱要就送给谁去吧
……
哗哗—
傅礼柔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泼洒,日头太毒,连埋藏在地下的水管都免不了吸收温度。从铁制的水龙头里冒出的都是温水。
她从洗手间出来,正巧几位老师也从礼堂走过,边走边聊,把学校的作业本当扇子使。
“那孩子真不错。”
“是啊,我看语文上还有进步空间。”
“清华北大的命喽!”
“……”
傅礼柔等她们都走了,才慢悠悠跟在后头。
礼堂里已经空空没什么人,她只能看见剩两个学生在台上收拾。
全然不知道礼堂的候场区,正在上演处刑的戏码。
傅礼柔接了冷水才回七班。
她走去自己后排的座位,那盆绿萝的枝叶好像又长了。
安荣默默给她腾开空间,好叫她人进去。
贺可樂不在,桌子上留有他的一支黑色碳素笔。塑料笔身布满粗细不均的刮痕,商标的贴纸早就掉落,看起来就有些年岁了。
因为我羡慕你。
不足份量的话语鬼魅般回荡在傅礼柔心头。
可是清瘦的少年就是抓着破旧的笔在书写严密的计算过程和永恒的公式。
第一名不也是这样出来的么。
傅礼柔够墨迹的,就是不想听考试后的必备暖心鸡汤,故意拖了时间。
指不定人家有什么事,用得着她想东想西。
再说了,贺可樂的风评不知比她好多少倍。
李鹤语重心长的话一句都没打动傅礼柔,她的心思总落不到一处。
“所以说,你们现在才高二,只要你想努力,完全来得及。别觉得你之前没学好,会不会就跟不上了?全是扯淡,就看你乐不乐意学。”
“好了,道理你们都懂,我留着点话——下回说。”
下头终于蹦出几声笑来。
扫开方才所有的阴霾。
李鹤背着手冷哼一声,从兜里抽出纸巾拭去鼻翼的汗珠。
“怎么不见贺可樂,人呢?”
李鹤的教案里藏着一份贫困生补助申请单。
“嘭!”
“啪!”
……
外头兀地刮来一道狂风,猛一下,只一下,打得窗户震荡,掠起遭殃的试卷课本,纸张拍打的哗啦作响,大片大片飞出来。
“啊~!我的卷子,在你凳子下还有一张。”
“那、那里。”
“给。”
“谢谢啦。”
“……”
傅礼柔弯腰捡起贺可樂那唯一一支被风带动,滚落下地的笔。
她望着笔上其中一撇银色横道出神。
“这笔有什么问题吗?”
傅礼柔拿着笔看很久了,安荣歪过头问。
“没,这是贺可樂的笔,刚才掉地上了而已。”
“这样啊。”
安荣替傅礼柔把笔放回后面的桌子上。
放学
数学试卷总是在快放学的时候才想起来要发。
傅礼柔留下了两张,往后传。
贺可樂还是不见人,傅礼柔把自己折好的那份试卷放他桌子上,用自己的水杯压牢,再把他那份拿回去塞书包里。
傅礼柔背好书包,跟安荣道别后就出校了。
谁说风雨无情,明明风早就告诉过你答案,如果你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可惜,遗憾永远占据上风。
除了与之对抗,别无他法。
傅礼柔脚步太快,那场带着少年最后祈盼的呼唤与她擦身而过,她的名字与他的声音一起奔赴消亡。
浓重的幕布彻底拉上,傅礼柔的身影已不在。
-“傅—礼—柔。”
-“傅礼柔。”
-“阿柔…告诉我该怎么做。”
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不,怎么能是你,你不会再有这种炼狱经历了,我保佑你。
贺可樂跪趴在木板,两膝堪堪支住单薄的身体,树木似的笔直的身板原来还可以被言语、手脚折叠成一个块。
直上顶峰的是他,堕入地狱的也是他。
彼时打在他身上的主角光,此刻压制他的无形审判,来自他的同学,他不认识的同学,几面之缘的同学。
为首是一个黄头发的凶脸。
“叫唤什么呢?”
他的大手要撇开贺可樂额上的碎发,被闪开了。
引来阴沉的一声哼。贺可樂视线里的几大千块的球鞋面上褶出皱,那人蹲下来。
“清华北大种子选手是吧,我们只是积极解决问题,你可别哭鼻子说哥几个合伙欺负你一个奥。”
后面一个儿化音严重男生跟着出声:“就是,就算把老师找来,也是你的不是啊。拿了女同学的钱包,总不能还毕恭毕敬地讨要吧?”
“我们帮你遮掩偷钱包这事,别感谢我们给你上了人生的必修课,做人要老实啊,懂了没?再缺钱也不能偷别人的——”贺可樂脚下穿着一双洗的失色的白色运动鞋,已经有线头冒出来。
“得,服了。”
“……”
叶琪不论事情到底如何解决、无所谓为什么贺可樂的衣服口袋里会搜出她的钱包、她也不在乎是否丢了钱包。陈祈弦出现在这,什么都比不上寻了他的开心强。
听说贺可樂跟这群人解释了许久。
本来事情闹不成这个样子,只是牵扯到校花叶琪,她的仰慕者可不会错过在心上人面前逞能的机会。
再者,有陈祈弦默许放纵的成份。
那就不是简简单单丢了一个钱包的事。
周嘉清乐意跟叶琪聊天,谁会拒绝美人呢。
叶琪不仅担得起临溪一中校花的名号,同时也是校篮球队啦啦队队长,运动型的甜心,颜值身材绝非泛泛之姿色。
绯闻从来不断,就是不见跟谁谈过恋爱。
陈祈弦难得规矩地穿好校服,扣子一颗不差,鞋底离地半尺,身子坐撑在平面栏杆上。他几乎隐没在昏暗中,头上压着黑色的鸭舌帽,醒目的银白色logo,根本看不清神色。
除了周嘉清讲几句混话,能勾得他笑笑,谁也触不动他的心弦。
叶琪聪明地拿捏这个年纪男生的心理,独独陈祈弦除外,他能多瞧她一秒都稀罕。
周嘉清用手指圈了下叶琪的鬓发,他是有点火气的,叶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用他来唤起另一个人的醋意。
“拿开啊你,跟谁动手呢。”
她嘴上发火,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一拳周嘉清的胳膊。“叫陈哥好好地教训你。”
叶琪轻轻拉了下陈祈弦的衣袖,不奢望他有什么表示,自己先去另一边了。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叶琪心里总是空荡荡的,陈祈弦真的没有感情,就是冷血动物也有动点情的一刻,他呢?陈祈弦肯定知道她想要来自他的关切,就是铁石心肠,不给。
叶琪眼里憋出了泪花花,她背过身,不叫别人看出来。
哭有什么用,反正他不会心疼你。
“坏死了。”
周嘉清被打开手后也不恼。
打情骂俏的手段罢了。
陈祈弦在周嘉清跃跳上来的瞬间,一大步爽利地下去。
周嘉清:“……”
陈祈弦一手在裤兜,款着步子,稳稳当当走到事情的核心里去。
周嘉清是看透了底,跟傅礼柔沾点边角料,陈祈弦就这德行了。
陈祈弦平时会鸟这种事?别说有没有关联到叶琪,就是世界末日来了,他都能若无其事地说走就走。
不就是贺可樂跟傅礼柔走得近了么?
“我看就是告诉陈祈弦前面是火坑,只要傅礼柔在,他怕是都能不要命地跳了。”
单纯因为一个巴掌,傅礼柔就打开了一个人的心?愣是叫陈祈弦看入眼了么?陈祈弦顶得住男生之间实打实的硬仗,怎么就过意不去傅礼柔手底那一下。
自找罪受么不是。
陈祈弦这样下去,迟早摔在傅礼柔手里。
周嘉清很想当面问问自家兄弟,到底会不会跳呢。
好在他很识趣。
他扯着嘴角,怎么忘了陈祈弦是天蝎座的。
有些答案,已经很明白了不是么。
贺可樂太阳穴侧向贴着地板。
又有人靠近他,这次众人的反应跟之前那几个走过来时大不同。
赔着小心和讨好。一时辨不清他们表情的真假。不过,能做到陈祈弦这种程度,已经够资格拽的了。
入眼是将松垮校服支棱地平崭又挺直的长腿,他走的极重,踏过的每一条板,都颤抖着把声波传递到贺可樂的耳膜。
陈祈弦停在距离贺可樂半米的位置。
立马有人向他身后附近靠拢。
“陈哥。”
“……”
贺可樂许久没等到沉默的人张开金口,不过他可以确定一点,陈祈弦在无所顾忌地打量他,打量他这个青春剧场中的败落者。
任谁也受不了这种惩罚。
年少的自尊心不会接受。
贺可樂用尽所有气力,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去抓一切可以倚靠、可以给他借力的东西。他摔倒过三回,终于是靠在一个假树道具边,站直了。
他站起来,也改变不了任何。
只是,他做到可以跟那个人平视就足够。
有关陈祈弦的听闻,绝不是浪得虚名。
遭不住与他对视的压迫感,就像冰山一角的无言可怖,探不到底。
陈祈弦不屑与弱者争高低,更不必留下胜利者的背影。
光明将将被暗夜取代。
贺可樂的影子被惨淡路灯拉得欣长。
又一副铮铮铁骨经历了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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