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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因为青儿的坦诚相邀,玄英只能暂时留下,却转道长安,仍是躲于秋娘在城外的庄子里,只是这次不会再同之前那样轻松,也不会有一个裴崇道在屋中等候她归来。

        最先传来的不是韦后面对玄英越狱的愤怒,朝堂中的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快结束,尤其是在太平回来硬插一脚以后,连李旦都不再只当一个不吭气的摆设。不过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和本就不随意掺和的性格,旁人的火也烧不到他的院子里,依旧可以明哲保身,甚至偶尔的劝谏和不凡的见地还得了个“贤王”的美称。

        恐怕除了玄英,连现在的李隆基都一时摸不透他阿耶的意图。

        武三思自投靠了韦后,便日益张狂,玄英越狱不过月余的功夫,以张柬之、崔玄暐为首拥立李显登基的五王就被一一贬谪出京。

        一朝风光与天齐,却落个惨死异乡身。

        神龙二年也就在茫茫白雪与坟茔枯骨中落下帷幕。

        等玄英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竟然不顾自身随时暴露的风险,找去了绮儿和成周如今的小家中。

        堂屋里一片雪白,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覆上了素色布帛,可绮儿除了头上换成银色素梳外,身上并无明显服丧之物,成周也只是换下了他往日最爱的红衣,改着赭色。

        这倒是不难理解,却无端让玄英觉得有几分悲凉。

        “我不是崔家女,自然没有资格再为他服丧守灵,况且他们也不会再把他送到京里来了,只当是今生无缘做父女。”绮儿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几回。

        成周揽着绮儿对她道:“九娘,你不该随意走动,万一被皇后的人发现,那岂不是要糟糕了。”

        “我来时走了连坊内人都不甚清楚的小路,你且安心,”玄英拉着绮儿的手道,“况且你只在屋内挂白,外面分毫不露,连身上都不显,不就是怕被邻里发觉异常,引得人往崔府事上想吗?如今,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闻言绮儿更加落寞,成周叹了口气,怜惜地轻抚绮儿的后背。

        “你能来看我,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我很感激,只是朝堂上的事都告一段落了,接下来,韦香儿一定会继续对付你,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比我更需要当心。”绮儿看着玄英,那如花的面容终究还是不敌岁月和病痛的侵蚀,细细的纹路更像是对她褒奖的勋章,记录了这些年她私下里为几位圣人和江山所做的一切。

        她笑了,桃花眼多情,却闪过一丝狠厉,缓缓道:“事到如今,她最大的敌人早就不是我了,不过我会注意的。该说感激的人是我才对,你为了我才到此般田地,就连为父亲守孝都不能,你让我……”

        “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真算起来,你更是有恩于崔家,况且脱离了家族也好,我所做的事就不会累及崔家。我们两个早就想过了,实与你无关,不过是碰巧找个托词罢了,皇权之下,你我不过蝼蚁,哪里逃得了。”

        这话实在有些悲观,可思及绮儿如今的处境也差不多,不论崔玄暐是否有事,世家大族的地位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就算是传闻中与李唐王室纠葛不清的陇西李氏,也会因为内部儿孙的不同立场而被影响,更何况其他。

        也许是绮儿自己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吉利,改口道:“我不该说这些丧气话,辜负了你来看我之意。”

        “再等等,会有天晴的时候,只是今日我来之事千万不要同旁人说起,”玄英对上绮儿那双清明又隐含忧伤之目,自嘲一笑,“怪我,你既做了如此小心的布置,自然是想过我会来,不过是白嘱咐一句,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了没有绿绕,没有绿绣,没有裴敬之在身边的日子。

        习惯了事无巨细地嘱咐,却是因为早已没有了通识心意之人。

        “快走吧,趁着宵禁还没到,近日城中巡防加强,尤其是夜间,你千万小心,我就不送了。”绮儿含泪别过头,又忍不住回望玄英。

        “你们也保重,一切都会过去的,也许今后我们还能一道去关外生活。”

        然而可惜的是,韦后自搞定了那些对自己不敬之人后,在武三思有意无意的拱火下又想起来被关在洛阳大理寺狱中的陆玄英。虽然李显去岁便迁回了长安,可大理寺部分案件的卷宗并未全部转移,其中正包括玄英一案。

        可偏偏审讯不出什么,韦后在大理寺的暗线也都断了个干净,剩下的那个也因为利益使然而选择配合着传递假消息。

        等到韦香儿察觉出不对劲时,已是神龙三年六月。

        而牢里那个代替玄英的张三被养得长出了十斤膘,整个人都圆润不似从前,倒看不出是个犯下命案之徒。

        韦后指着跪在殿外的张三对李显道:“圣人不管管?就任由大理寺如此行事?”

        李显看着下面站着的莫九、裴崇道,也是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韦后过了一年多气都没消,非要让他治了玄英的罪不可。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理寺狱,快快从实招来,既往不咎。”李显也是疲了,又是突厥来犯、朝臣生事,今岁公主和藩、蛮夷起事,偏还挑出个玄英越狱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蹊跷,本来就是为了巩固权柄,逼人降服而为,如今却有些变了味道。

        沾染了权势,一切就都变了。

        张三高声喊冤,直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在狱中,因为觉得待遇不错,就不想离开了。

        “荒谬,我看你是想死。”韦后拍案而起,转头看向裴崇道的眼睛里像淬了毒。

        “冤枉啊,俺真的不知!”张三死咬着不放,来长安的路上他早就被裴崇道和莫九郎轮番调-教,说得倒和真的一样。

        韦后翻了个白眼,嘴里哼哧哼哧喘着气,实在是被他们这种胆大妄为给气到了,却很快改了态度,和颜悦色道:“你若把所有都说出来,那出去后不仅不算你欺君,还能照样好吃好喝,哪怕只有一个名字也可以。”

        张三不为所动,韦后冷笑着补充:“那可就是杀头之罪了,株连九族。”

        这下他才有些慌,但是想到来此之前裴崇道所言,仍然坚持道:“那俺也享受了那么久的神仙日子,俺是粗人,也晓得做人不能贪心,嘿嘿,足够了足够了!”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韦香儿只觉得是他们变着法的让人讽刺自己,却不想这句是张三的肺腑之言,他本就是死刑犯,能多过这么久的好日子,连家人都被送走照看,再贪求恐怕是有福没命享了。

        就在韦后想继续撺掇李显发作时,外面宫人来报,原是太平公主和相王闻讯赶到。

        有了这两位加入战局,那韦后的胜算就更小了。

        偏偏武三思近来因夺权顺当而有些飘飘然,大宴宾客,胡作非为,比之从前的武承嗣有过之而无不及,惹得朝臣们不满,连李显都颇有微词,私底下不怎么召他入宫来。

        “显兄长,这是个什么架势啊,怎么如今大理寺的案子,要拿到宫里来审?莫寺卿、裴少卿,是尔等无能,还是什么原因啊?”太平先声夺人,她虽然在讽刺莫裴二人,可眼神却若有似无往韦香儿那里瞥,连李显都感觉自己被指桑骂槐了。

        帝后二人脸色都不太好,却谁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如今的镇国太平公主早与从前不同,她不仅涉足政事,手下依附之人也越来越多,韦后有时候连李显、李旦两兄弟的面子都不给,只怕她一人。

        “公主明鉴,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啊,愧对了皇后殿下的信任。”莫九郎声泪俱下,哀嚎声响彻神龙殿。

        所有人都看着他表演,就算无人接茬,他也安然自若地继续。

        太平笑道:“显兄长,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这莫寺卿可是几朝的老人了,莫说是从阿耶那会儿就为国效力,连阿娘都对他赞誉有加,嫂子要强也不能逼得太紧,否则不就适得其反了。”

        在场人都明白,太平句句看似说莫九,实则是说玄英。

        就连总是装哑巴,偶尔才冒几句话的李旦都跟着说了些求情的软话,给足了帝后二人台阶下,这才让李显的脸色好转,只觉得这个弟弟分外贴心。

        倒是太平若有所思地看向裴崇道,又看看李旦,笑而不语。

        至此,玄英一案就不了了之,只是为求颜面而永久废除大理寺狱丞这一职务罢了。

        韦香儿与太平之间的关系也愈发紧张,再加上有一个想趁太子李重俊兵变之机诬陷太平和李旦的安乐公主,双方早已势如水火。

        夹在妻女与弟妹之间的滋味并不好受,也许李旦是为数不多能给李显送去些微薄暖意之人,这让李显心中又升起了要立李旦为皇太弟的念头,若不是他再次极力推脱,只怕李显已经让上官婉儿草拟诏令了。

        这事极其隐秘,却被安插在李显身边的侍从偷偷告诉了韦香儿和李裹儿。

        裹儿听了极为不满,她早就瞧不顺眼这个似乎懦弱无能的叔叔,当即对韦后道:“阿娘,如果让四叔做了皇帝,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办,他指不定把大权都交给太平姑妈呢!依我看,不如阿娘学奶奶,自己当女皇帝。”

        “可是……”韦香儿仍有些顾念与李显早年的情分,不想太过逼迫他,让他难堪。

        “阿娘,难道你就任由人人踩到我们头上来吗?当年陆玄英的事情上,阿耶是怎么对你的!”

        “你不想当女皇,我还想当皇太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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