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梵宫
梵宫扯下着身上挂着的烂布片，看着师徒情深的一幕有些失笑。
并非嘲笑。
而是一种半是伤感欣慰半是无可奈何的沧桑感。
他以前境遇曾和墨狄差不多，有个倔脾气的老头儿整天对他指手画脚，有一群嫉妒他针对他的同门，也是在这里打生打死。
他打死了老头最钟意的弟子证明他的强大，也让他们师徒二人近乎决裂。
当有一天，他濒临死境，是那个他厌恨透了的老头儿把他拖回宗。
老头儿以提前兵解为代价保留了他的魂魄记忆让他转生。
前生的金丹真人安作朝烟消云散，今日的引气弟子梵宫将重游人间。
只可惜，他再也不可能拥有像墨狄这样的机会，再喊一声那个老头了。
这边都打完了，冷无锋还在鹤山院里摸娃。
什么吃喝拉撒洗澡换衣服查看修为进度，忙完了又牵到库藏里去找了几本基础心法。
几个小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身后，好不容易把他们都安排完了，已经是深夜，他又爬到山顶晒月亮积蓄寒煞。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又收到传讯，让他前往主殿前演武场参加最后比试。
当他赶到的时候主殿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甚至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筑基修士。
坐镇的大修除了宗南宗正还有一个老头，冷无锋揉了揉眼睛，没错，是自家昊阳真一。
不过这老头猥琐地躺在一处大树下，旁边还挤满了修士，毫不起眼。
冷无锋挺好奇为什么乾元宗的元婴都这么闲，愿意亲自来给区区引气弟子比试压阵。
他遇上的这些敌手确实也都很强，无论他们有没有凭借外物，都具备击杀筑基修士的能力，秒杀同阶对他们来说就像必须具备的能力一样，难道这就是千年后的大宗气象吗？
冷无锋这边瞎几把猜，宗南在和他老子聊天。
“您似乎最近心情极佳，总来看引气比试。”
“你不也一样？引气之试本来就是可接可不接的宗门任务。”
“孩儿本是为了看看宗齐和南山虎。”宗南苦笑不已。
“那我也是。”
宗正慢吞吞地啜了口茶道：“每逢百年左右，宗门就会出一批质量上乘的弟子，决定百年后宗门的根基。这一次的引气比试，你看看能打进第三轮的十人，潜力哪个不比筑基修士好？最少都是金丹苗子。”
“你再看看进了决赛的五个小家伙，哪个筑基修士能面对他们不吃亏？甚至外面的杂修就是被杀的份！”
“不说别的。近百年里，你见过哪次引气比试能有这等气象？”
“上个百年引气能杀筑基的苗子，没死的现在全都是筑基金丹里的顶流人物，再过个几百年，咱们宗门日后千年的延续福祉就靠他们啦！”
宗南拜服道：“父亲大人目光长远果然英明！”
“哼，自从千年前万宗大战后，修真界内顶尖战力几乎死绝，地仙一个都没活下来，飞升境要么都离开此界要么就死在这里，一个元婴都能霸占山川十万里，化神就是战力之最。”
“你老子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大复苏时期，赶上第一届收徒大会，自此之后低阶修士多如蝼蚁，真正的大修却少的可怜，千年连一个突破渡劫的修士都没有出现，更别说飞升境或者是飞升失败的地仙了。”
“而放眼修真界，此时最缺的就是绝顶天资能突破渡劫的修士，谁能率先渡劫，谁就能在整个修真界真正具备立足之地！而不是现在这般各方气势汹汹动荡不安。”
宗正越说越起劲，接着道：“像我宗的大修卫砚、庆离就是化神境的合体大修，整个罗浮也才五人，我乾元宗独占其二，这就是我宗底气所在！”
“其他化神修士从出窍到分神，千载累计也有五人之多，占罗浮化神修士的一半，更何况最近昊阳真君突破，更是可喜可贺，说是已经有太上长老提议让他来做掌门……”
说到这里，宗正喋喋不休的嘴突然一顿，神念中出现一轮昊阳大照，他当即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宗南正想问他爹怎么回事，然后就看见宗正身上价值连城的法衣在冒焦烟，熟悉的火气味道让他也闭了嘴。
告别了喋喋不休的旁白二人组，视角转换到冷无锋身上。
这家伙正当着让他抽签的执事的面大放厥词。
“何须再抽签，我先来便是，两个都打，他们俩，我都打！”
很没形象的昊阳真一扯了扯嘴角，果真是个狼崽子。
冷无锋叨叨半天，执事仍然要求他们三人抽签，不过并没有改变什么，抽签结果当真是冷无锋要先依次对战两人。
这正合冷无锋的意，毕竟要揍翻他俩，就得抢先下手揍，不然其中一人先被另一个揍翻了，对自己印象不够深刻了怎么办？
大师兄果然不好当啊，也不知道越见青当初是怎么治服山上那些家伙的。
“第一场，冷无锋对阵梵宫。”
二人上台齐齐施礼。
“地母院梵宫，请赐教。”
“鹤山院冷无锋，请赐教。”
话音刚落，一道湛青剑气就撞上了一面极厚的土墙。
冷无锋借着飞溅的尘土遮挡冲近梵宫，刚跑到一半就和梵宫打了个照面，这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居然是个想近身的剑修！梵宫眯起眼睛，棍如大龙翻身挡开一剑，棍头点地，数根土刺拉开了他和冷无锋的距离。
冷无锋咂摸了一下梵宫的反应和招式，是个老油条。
梵宫品味了一番冷无锋的行为，好胆！不是个疯子就是……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两人同时开始怀疑对面人的身份。
梵宫还被叫做安作朝的时候，曾前往西野寻找机缘，那边修行风气恶劣，常有修士争斗杀人如麻。
只有那种身上背着成百上千条人命的剑修才会有这种独特的打发，近身试探！一旦对方稍有破绽立即就会变成绝杀！
打！打不过剑修的强悍攻击，跑！跑不出飞剑的攻击范围，这种搏命打法，看似凶险实则屡试不爽，往往修为比他们高的人都会措手不及中招被杀。
一道道青色剑芒蜿蜒盘旋，或如星辰点点或似弯月长虹，斩得土石翻飞。
往往一道剑气被挡住后，斩出的坑洞又会炸开一道皎色寒煞，最诡谲的是这寒煞居然能顺着梵宫施展的法力传到他身上来，虽然不至于让他受伤却也将他冻僵几分，施法变慢。
“起！”
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爬起来，周身玄黄之气缭绕，青色剑芒斩在上面居然只能溅出点点火花。
而梵宫也消失在了原地，他的气息出现在巨大石人胸口层层叠叠的包裹之中。
“岩石傀儡？”冷无锋皱眉道。
岩石傀儡往往是修士攻伐城池的巨型傀儡法宝，远比这高大夸张多了，和一般傀儡不同的是，里面可以坐人，就像梵宫现在这样。
虽然梵宫的石人无法和真正的岩石傀儡比较，但是冷无锋现在就算用月煞也斩不开它的石皮，只能留下一道道细痕！
高大石人拳如山峦般锤下，冷无锋原地执剑，姿势如同抚琴，一股锋锐冷冽的剑意缭绕在他周身，地上的沙石跳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粉碎细小。
石拳如同黑云压顶即将落到冷无锋头上，扬眉剑霎时闪过，一道雪色剑气上撩。
剑我合一！锋锐剑意！
月煞三尺锋！
两倍的引气圆满全力一击，加上寒煞和绝对锋利剑意的融合，三尺锋点震将这一击威能翻了四倍！
石人拳头一顿，宛如摧枯拉朽般沙石崩散，然后嘭地炸裂飞出一个人影，梵宫刚刚落地就被瞬间冻结在了地面上，很快玄黄之气涌动帮他驱除了寒煞。
这寒煞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能和自己的地母玄黄气相抗衡，还极具攻击性！
梵宫还没缓过劲，突然脖颈汗毛倒竖，一种皮肤血肉骨骼甚至魂魄都被切开的刺痛感差点让他心魂被摄。
一个滚地躲开这一击，梵宫清晰地看见地上出现了一条纤细的裂缝，断口平滑整齐仿佛天然如此，然后迅速被一层折射着诡异白光的寒霜覆盖。
这王八蛋怎么还有灵力！再拖就打不过了！
算了还是用那个吧……
梵宫突然觉得背后一阵莫名冷寂，身后地上的影子多了一道！
溯光身法！剑出如虹！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响了一半嘭地僵住。
梵宫回身双手夹刃，死死卡着扬眉剑。
冷无锋眉毛倒竖，缓缓将剑往下压，两人脸上的筋骨肌肉都在颤抖，细密的汗珠很快就汇聚成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滑。
梵宫只觉得这是自己转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所有的灵力气力都榨干榨尽消耗在这要命的空手接白刃上，剑尖距离心口只差一寸！皮肤都被锐气扎的血迹斑斑！
那个狂怒的剑修像头疯虎，誓要将敌人置于死地！
梵宫提起丹田中空空如也的最后一丝玄黄气，颤颤巍巍地替他挡冷无锋一刹那。
“后土！！！”
过于极速的爆喝声听起来就像尖叫，梵宫手掌突然迸发出一重玄黄金光，瞬间将冷无锋轰飞且死死压在地面。
梵宫大口喘气，维持着单掌按向冷无锋的姿势不敢动，汗水像是爆发了一样疯狂往下淌，不小心流进眼里扎得生疼他也不敢闭眼。
差点就用不出来了！！！以后再也不敢接剑修的剑了，打死都不接了！
梵宫心里鬼哭狼嚎，眼里是一阵一阵地昏天黑地，一块块的黑色光斑在眼里闪烁，胸口起伏都显得绵软无力，他就快脱力了。
冷无锋脸贴着地，一边脸摔到地上肿起来挡住了眼睛，他只能用一只眼死盯着梵宫手掌一道刻画在血肉中的古篆。
上面写着，“后土勒令”。
他看着梵宫摇摇晃晃、仍旧坚持一步一步走来用后天令给自己施压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虽然他也已经灯枯油尽，但是还有最后一招，对，最后一招，这是他根据越见青的三尺锋自行推算出来的…
第四尺峰。
梵宫每走一步冷无锋就往地下多陷半寸，这家伙都口鼻溢血了还在硬撑！有什么意义吗？认输不好吗？剑修就这么犟吗？
梵宫突然嘴上一凉，一股铁锈味涌进嘴里，怎么自己也流鼻血了……是了，兴许在冷无锋眼里自己的样子比他还惨，所以一直坚持着是渴望自己先倒下吗？
痴心妄想！
梵宫决定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也许会让他付出性命的那种。
这时他突然看见一柄铁黑色长剑突然竖立浮了起来，冷无锋捏着剑指颤颤巍巍地挣开后土令的压力，将要点上去。
梵宫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大喊道：“后…”
“叮—”
冷无锋的手指碰上了剑身。
梵宫愣了愣，周围都很安静，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观战的师长弟子们神色都很奇怪，好像很害怕。
他眼角看见宗南宗正二人面目扭曲地朝自己扑过来，动作很僵硬、很慢，不…不是他们慢，是，是自己变慢了……
梵宫突然就眼睛很酸很想掉点什么出来，他好像看见前生濒死前，天地幻灭，冥路升起的样子，无数游离的灵在飞舞，有人好像在彼岸的那一边等他……
他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忍不住上前踏一步踩上那冥桥，只是彼岸的那边突然好像有些红彤彤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升起来。
唔，好像是一轮太阳…太阳？
梵宫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破碎，自己竟然浮在比试擂台的上方！
下面还有一个自己，正被一柄长剑钉住胸口躺倒在一个老人怀里！
下一刻他就看见那老头突然抬头看着自己，然后伸手向自己抓来，仿佛这方天地都被他抓在了手里，逃无可逃！
“啊！”梵宫睁眼醒来一声大吼，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锦曌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其余围着的都是玄黄殿的师长。
“我…怎么了？”梵宫的声音哑得快听不清。
“你还活着！”有人突兀插了一句嘴。
其他人纷纷感慨万分地附和道：“对对，你还活着。”
“对对对，万幸万幸。”
“多亏了昊阳真一…”
梵宫听见最后一句话后，眼皮一抖，再次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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