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坦白局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从不待人反应。你看，飞花又渡了江，鸿雁又反了南。花店后院那几株山梅花大概也都只剩下褐色的枝和青绿的叶了。

        今年的除夕来得特别迟，都快赶上初春了。明明是团圆的日子，但有些人却再不能聚齐。

        “妈妈，你先回去吧，我想和爸爸单独聊几句。”

        “好，不要太久了，会着凉的，妈妈在家等你。”

        妈妈浅浅拭去眼角的泪，轻拂了裙摆上的灰，却仍一步三回头。

        其实爸爸离开后，秋绛雨问过妈妈的，问她会不会再嫁。她怕，妈妈老了以后没个伴，会寂寞。但妈妈每次都摇头。她说心里装不下第二个了，全世界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像爸爸这样待她极好的人。她嘲讽自己的自私，没有办法给秋绛雨一个完美的家。可是这几年来，她都在尽量弥补，用那份倔强的母爱去填补那过早缺失的父爱。尽管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但她真的做到了无可挑剔。

        看着妈妈远去的身影，秋绛雨再也忍不住了。好不容易收掇起来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滴落在墓碑前安静躺着的那束栀子花上。是啊，本该送白菊的，但秋绛雨觉得爸爸不喜欢。毕竟这人以前总喜欢买栀子花送给妈妈。那妈妈喜欢的，爸爸也会喜欢吧。

        “爸爸，新春快乐。知道你不贪杯，所以没带多少，就，我们一人一瓶吧。”秋绛雨本是不会喝酒的，也就每年的今天喝一点，却总能把自己喝得微醺，最后打车回家。

        “今年没有长高，却多少瘦了点，想你做的糖醋排骨和土豆炖鸡了。”秋绛雨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我有好好听话，好好照顾妈妈，还学会了做饭，没让妈妈下厨房。但就这两样菜，我怎么做，都做不好。索性不再吃了。”

        秋绛雨仰头灌了自己几口，那酒喝起来好苦啊，又呛，硬是把秋绛雨的眼睛鼻子都呛红了。

        “爸爸，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家白菜要被顺走了，你都不管管。”秋绛雨伸手抚摸着墓碑上印着的名字，声音哽咽着，哽咽着

        “可是呜呜我真的好想你啊！”

        秋绛雨双手掩面，哭得将近岔气了。冷风顺着咽喉直往胸脯里灌，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

        她在墓碑前陪爸爸坐了好久好久，腿都坐麻了。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不然妈妈该担心了。她如此想着，踉跄起身离去。

        兴许是今天太冷，秋绛雨一下子喝得有些多，竟感觉比平时醉。她低头操弄着手里，准备约车，不料“扑通”撞上了一位身着一身黑的男生。周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花茶香。

        “宋屿安！你怎么在这？”秋绛雨刚哭完，声音还是沙哑的，鼻尖的酸红还没褪去。

        “祭奠我妈。”宋屿安看着两眼红到发肿，醉醺醺的女孩，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秋绛雨感觉自己戳到了宋屿安的痛处。因为他说过他是孤儿。

        原来都是些缺乏至亲的孩子。秋绛雨匆匆道了句抱歉。

        “放假了，你还在学校留宿吗？”

        “没有，在外面租了一间，和梁岳一起住。”

        “梁岳回来啦。什么时候？”

        “前几天。”

        “噢。那你们来我家吃饭吧。”秋绛雨大方邀请道。

        “明天吧。今天太匆忙了，没有准备。”其实秋阿姨早就邀请过了，宋屿安也早就答应了，这次，他是真打算一五一十告诉秋绛雨了。只是，他没想到

        大概是风太大了，迷了眼，又或是酒喝多了，头有点晕的缘故。秋绛雨竟觉得眼前这人很眼熟。

        “宋屿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问题属实是有点突兀了，连宋屿安都懵了一下。他没好气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秋绛雨伸出双手晃了晃，软声道：“我没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更早之前。”

        宋屿安深吸了一口冷气——这还没醉？

        他看着眼前这个半眯着眼的小猫，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秋绛雨摇晃着沿那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去，手背在身后，声音很小，又很清晰。宋屿安也不急，慢悠悠跟在身后护着她。

        “我七年前遇到过一个小男孩，他很可怜，没了妈妈。后来他被孤儿院的人收养了，留下了一条红绳给我，是很精致的一条手饰。只怪我当时烧了几天，硬是没记住他的样子。但是总归有点印象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喜欢七年了。我对这个数字很敏感，当场就愣了一下，只是你没注意。后来，你来问我红绳的事，我虽然答得云淡风清，但也有所介怀。再到后面，你带我去了孤儿院，见了老院长。”

        秋绛雨顿了顿，继续道：“我妈妈去孤儿院找过那个男孩的，老院长年纪大了，但总归记得住一些人。她说我面善，大概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我妈妈的样子。而且，你对我很好，好到我有时都以为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证据，而你又从来没承认过。我怕，我自作多情，反倒横插一脚，毁了你的姻缘”

        秋绛雨一口气说了很多，但逻辑是十分清晰的。她迎着风回过了头，对上了那双宛若桃花的眸子，眼里满是期望。但手心又紧攥在身侧——小猫紧张了。

        她抿了抿唇，趁着酒劲还在，壮着胆子一字一句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他，我到底是不是她？”

        宋屿安没想到秋绛雨会事先察觉，原本准备好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但细想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毕竟，眼前这只小猫可是大学霸啊。

        宋屿安缓缓抬起插在口袋里的手，将秋绛雨脸上的发丝撸到她身后。长风吹拂着少女齐腰的秀发，也吹拂着少年心头涌动的爱意。此时，宋屿安脸上流露出的，只有温柔，似九天之上的银河，浪漫且没有尽头。

        “是。”

        “是。”

        他看着眼前的小猫，毫不避讳，连答了两个是，语调一个比一个重。伴随着长风，灌入了秋绛雨的耳朵。

        她曾幻想过很多种回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再不济，模棱两可又怎么样。她幻想过要问很多很多的问题。可是真到了现在，她只说了两个字:“幸好。”

        对啊，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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