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为你守一辈子寡
三月二十八日,太阳公公起了个大早,天色将将擦亮,整个洛阳城便沉浸在一片金光中。
凤白梅一向浅眠,早起打了一套拳,洗漱毕吃了早饭,从箱底翻出一套纯白无花色的襦裙穿上,解了束发,用缎带拢了一缕在胸前,余下的用簪子拢在后头,额前仍旧垂下两缕。
“将军略略一换装扮,便同那些闺阁女儿无甚区别了。”绿绮替主子涂抹珍珠粉遮掩肤色:“只这肤色还黑黑的,在洛阳城多待些时日,也就白了。”微顿,又说:“这眉形太英气了,不若剃了画上柳叶弯眉罢。”
凤白梅瞧着镜中的人,面覆白粉,唇点胭脂,唯有那两道斜飞入鬓的眉,还能瞧出点昔日风采。
她道:“不用了,就这样吧。”
绿绮也不再多说什么。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仍是小麻雀,车上已经放了糕点。
马车在开阳坊光阳坊门下停下,不多时,一身蓝色衣装的寒二公子摇着折扇,慢吞吞地出坊来,上了马车。
看到马车内的人,二公子满眼瞌睡散了个干净,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前踏的小麻雀,确认自己没有上错车,才又回头看车内的人。
凤白梅正双手牵着一张羊皮卷看的认真,雪白的襦裙占去了马车过半的空间,晨风从撩起的车帘钻入,调皮地撩动她额前的发丝玩耍。
有那么一瞬间,寒铁衣觉得自己可能会错了意,这人去千佛山的目的,当真只是去赏花看景的。
当然,也就那么一瞬间而已。
寒二公子并没有忘记,他的准新娘,是个曾领二十万镇魂军的女将军。
他拉出一弯正经来掩住眸中惊讶,进入马车,敛襟坐下。见凤白梅仍旧盯着那羊皮卷看,好奇道:“看什么呢?”
凤白梅头也不抬地道:“找嫂嫂拿了千佛山的地图,正在想着何处看花合适。”
寒铁衣听明白了,这是在预测刺客会埋伏在哪里呢。
他也凑了个头过去,伸手指了指帘子外头,在凤白梅耳边问道:“他的身份确认了吗?”
知道他说的是小麻雀,凤白梅摇头。她动作很轻,奈何寒铁衣挨得太近,耳廓碰到了他的鼻子,分不清是哪个的体温更凉一点。
凤白梅眉宇紧紧一蹙。
寒铁衣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飞快地回手捂住鼻子,解释:“这次不是我。”他可没有忘记差点被凤白梅掰断手的经历。
凤白梅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目光循着地图来回游动,眉宇越蹙越深:“这千佛山四通八达,太适合伏击了。”
同时,也很适合杀手逃命,抓捕起来难度就大了。
寒铁衣等了片刻,见她果真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重新凑了头过去:“之前佛教盛行,千佛山是我大夏佛家圣地,各地富豪乡绅舍得在上头花银子买心安,花样的银子捐出来,路修了无数条,一年也踏不上一回。”
凤白梅的目光落在山脚不远处的空白地段,眉有担忧:“京畿营围绕洛阳城建了五个营地,主营就设在千佛山下不远,但因有千佛山这道天然屏障在,故而主营实际的兵力并不多。要想围困整个千佛山,难度太大了。”她又问:“天机阁能调多少人来?”
寒铁衣摸摸鼻头:“天机阁中人以搜集情报为主,能出暗杀任务的唯有天字楼三百人,如今也都分散各地,如今能找来的,不过十五人。”
十五人,对于千佛山那连绵的山脉来说,是杯水车薪。
凤白梅倒是没多说什么,天机阁中人绝非泛泛之辈,何况他们大多身负要职,寒铁衣能临时给她抽出十五人来,已经难得了。
她将地图卷了卷,收入袖中,这才抬头看寒铁衣。
二公子的衣衫款式大多相同,只衣上绣纹百变,今儿那蓝衣上绣着折枝含苞桃花,倒是十分应景。
她笑了笑,问:“二公子怕不怕?”
寒铁衣当然怕,他怕的要命!
刺客是谁未知,有多少人未知,身手如何未知……对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马车每往千佛山行进一尺,他离死神也就近了一尺。凤白梅那件金丝软甲确实能防一般刀剑,可若这次来的刺客不一般呢?
而他更怕的,是当他离死神越来越近的时候,身边还有凤白梅。
这位从战场上卸甲归来的女将军,这个即将成为她妻子的女子,这个他一路欺骗算计的人,此刻就坐在他身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总是忘不了凤家老宅那间被凤白梅称为‘绝路’的石室。
如果他没有跟去老宅,凤白梅便不会退入那条绝路!这一次的千佛山,又将经历什么?自己是否会再一次连累她?
见他不说话,凤白梅自顾自地道:“当你把生死当回事儿时,它就比天大。可当你没把它放在眼里的时候,它就狗屁不是。”
寒铁衣被逗笑了:“你一个女儿家,用词文雅些。”可笑着笑着,他便低下了头。
凤白梅这样说,她也应该是这样做的。战场上生死一线瞬息万变,她到底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多少次,身上累了多少刻骨伤痕,才能以女儿身爬到二十万铁血儿郎的头上,让他们甘愿把命交到她手上?
凤白梅笑的更欢了。她在军中骂的更难听,回都已经收敛了不少。她将头靠在车壁上,望着青灰的顶喃喃道:“你放心,我把你拉入这火坑,定然护你周全。若是护不住你……”
寒铁衣抬头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凤白梅也低眼看他,眸中笑意清浅,说:“我便一生为你披麻戴孝,守一辈子寡。”
寒铁衣无语,虽然这话听着挺动人的,但前提条件不怎么美好。
“你只需要为我穿上凤冠霞帔就好。”
他的神情格外认真,换来凤白梅一阵爽朗的笑声:“好,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她笑的开怀,寒铁衣却是满心的苦涩。
她答应的如此畅快,是因为两人间那一纸赐婚的圣旨。就像她挂印归来,只为留住凤家忠义,为她凤臻将来挂帅铺平道路。她凤白梅,从未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只要有那纸圣旨,只要对凤家有利,她是嫁给他这个文弱书生,还是嫁给阿猫阿狗,对她来说的区别都不大。
小麻雀驾车的技艺极好,马车在山路上行了半日,也不见如何颠簸。日头还未挪到中天,已经到了千佛山脚下。
凤、寒二人下了马车,立身车前,遥遥望向连绵的山脉,放眼望去一片苍翠郁郁葱葱,隐约可见红墙青瓦参杂其间。山脚立了一块天然的石碑,碑上刻‘千佛山’三字,久经风雨,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了。一条人工修葺的石道蜿蜒而上,宽阔笔挺,可供两辆马车并行。
小麻雀从车上拎了食盒下来,望着石阶苦了脸,深吸两口气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算往上冲,被凤白梅叫住。
凤白梅道:“东西给我,你驾车回去吧。”
小麻雀不解:“将军下山来怎么办?”
凤白梅并不回,从他手里接过食盒,只吩咐:“回去同嫂嫂讲,晚饭不必等我。”语毕,便上了石阶。
小麻雀只得去了。
二公子摇着折扇跟了上去,去接凤白梅手里的食盒:“我来拿吧。”
凤白梅也不和他抢,手略略一松,寒铁衣手上受力,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直挺挺地栽倒下去:“我去,什么东西这么沉?”
他瞧着那食盒也没多大,小麻雀和凤白梅拎着挺轻松的,怎么到了他手里就好似有千斤重?
凤白梅重新接了食盒,不咸不淡地道:“二公子摇扇的手,不适合做粗重活。”
寒铁衣无语。
他突然有那么一丢丢后悔,后悔小时候没听老爹的话习武强身了。
一路上,凤白梅走走停停,寒铁衣拼了老命才赶上,爬上第一座山峰,见了山顶那破落的小庙,寒二公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赖在那遮风挡雨都嫌磕碜的亭子里大喘气。
凤白梅气定神闲,四周转转。见小庙后头一片雪色,微风一吹好似有淅沥的雪花飘落,却是一片梨花林。
那林间有一白发苍苍的布衣老妪,正拖着一个竹编的筐,在树下除草。她也瞧见了凤白梅二人,抬起头朝二人笑了笑。
凤白梅拎着食盒行了过去,那老妪起身同她招呼:“姑娘,这山上许久没人来,你们上山来做什么?”
“我与夫君打洛阳路过。”凤白梅指了指不远处亭子里的寒铁衣,低眉微笑:“早年听说千佛山的盛况,便想着上来看一看,不曾想如今竟然荒成这样了。”
那老妪咧出一口黄牙,笑道:“这千佛山荒了好些年头了,寺庙也早都搬空了,唯有这漫山遍野的桃李花还能赏一赏。”
凤白梅微微叹气:“真是可惜了。”低眉见了老妪放在框里的镰刀,便将手上的食盒往上提了提,同老妪笑道:“我这食物本是为求佛准备的,如今寺庙也没了,这东西白扔了可惜。老人家,您还没吃饭吧,若是不嫌弃,这些东西便送你吧。”
老妪笑的两眼都挤成了一条缝,枯瘦的手在粗布衣衫上擦了又擦,一个劲儿地道:“姑娘可真是大善人呐!”说着话,便伸手接过食盒,正要掀开盖子,一道寒光闪在她脸上,令那条缝瞬间张开,里头道道精光射出。她将手中食盒扔开,佝偻着的身子犹如灵猴一般倒翻着往后退去,等站立时手里已经握了那把镰刀。
而凤白梅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泠泠的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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