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拭剑阁内真相明
时四月二十五日，天放了大晴，才日出时分，一轮红日便跃上拭剑峰顶，驱散漫山雾气，几处院落被映照的金碧辉煌，尽显大气。
早有人入勾弦院，将凤白梅、寒铁衣、何曾惧、陆子柒四人押到拭剑阁内。
拭剑阁一楼大堂设了一个巨大擂台，本是比试所用，二三楼皆是坐席，供人观看。昨日吴子怀在此设擂弈棋，一楼也安了座椅，武林众人也都还是按照昨日的座位坐着，只晕了大部分，有内力稍微深厚的勉强还有说话的力气。
擂台上的棋盘早已撤下，安了两排坐椅，余道子与三味大师分坐左右首位，他二人一个阖眼内观，一个捻着珠子，看气色竟还都好。左边下手依次是峨嵋青霞掌门、丐帮长老郭疯子、华山大师兄铁敢，三人都瘫软在张椅里，气色不佳。
凤、寒四人被押到三味大师下手落座。
擂台四面石阶旁，各守了一人，皆着黑衣短打，手提流云长剑，面色冷漠肃然，身形精瘦，正是流云剑阵的创始人。
台下席上还有能说话的，见他们四人来，俱激动起来，纷纷嚷道：“凤白梅，你给大家一个解释，藏剑阁究竟怎么回事？”
“你一上山，便惹出这许多事，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说法？”
“朝廷鹰犬，有什么资格掺和我武林中的事？”
其中夹杂着辱宗骂娘的脏话，实在下流至极，在凤白梅听来，却不痛不痒。眼前这一幕，令她想起当年初入京畿营的情景，那些与凤家有过嫌隙的，对她也是万般辱骂。又想起隆庆皇帝一纸诏书送到落魂关，她捧过圣旨接过帅印，转身出营帐，面对的也是一片质疑的骂声。
她心里不以为意，只是觉得好笑。
十三年前，血衣门通敌叛国导致落魂关破，到头来，那些人却怪凤家战败。
十三年后的今日，幕后之人为杀她泄恨，苦心孤诣引她前来葬剑山庄，这些人没有责问罪魁祸首，反倒将诸般罪责加在她身上。
这些责骂她的人当中，又有几个是当真无辜的？他们身陷囹圄，不管前因后果，不论是非对错，只要先开了口，声音够高，便能站在道德与律法的制高点耀武扬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没有错。
她阖着眼，嘴角往上吊着，将过耳的不堪声音皆化在满脸嘲弄之中。
“将军一路走来，苦心孤诣揭露真相，可曾想过有这么一日？”余道子张眼看向对面的黛衣女子，声色平淡地问。
凤白梅也睁眼看他，纵然身陷囹圄，灰衣老道仍是鹤发童颜红光满面，满头苍苍柔顺服帖，同他昨日观棋时无甚两样。她咧了咧嘴，道：“真相不明，凤白梅度日如年，犹困于兽笼。”
余道子道：“你就没想过，若是你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吗？”
“若我一死，能换回一个公道，千刀万剐又有何妨？”凤白梅惨然一笑。
正说着，听门口传来一声：“安静！”声音中蕴了力道，迫的众人闭嘴。
有人循声望去，却是吴三爷立在门口，随后侧身一让：“哗哗”的轮椅声中，浑身素缟的吴柏石推着吴尚贤缓缓入内，身后还有人抬着担架跟随，担架上盖着白布，依稀辨出下方是一个人形。
吴柏石将轮椅推上擂台，缓缓从两排座椅间穿过，停在末端。后头小厮将担架放在了座椅的中间，恰好在寒铁衣与郭疯子跟前。
轮椅上的吴尚贤着一袭白衣，衣身绣着鹤舞青天的纹样，惨白的脸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吴柏石蹲下身，将吴尚贤的衣衫理了理，方起身回望，沉沉目光慢慢扫过台上台下的人：“各位心里想必十分惶恐，让你们无端受此番惊吓，柏石在这里先向大家赔个不是。”他说着，便拱手弯腰，长揖一礼。
众人被吴三爷刚才一声吼逼得更没力气，纵然有力气说话的，因不清楚少庄主究竟什么打算，也没敢开口。
吴柏石起身，继续说道：“今日请各位在此，是要做个见证，待我私事了了，会给各位解药，让你们安全下山。”
听此言，众人俱松了一口气，唯有凤、寒四人心里清楚，吴柏石令人在拭剑峰四周埋下火雷，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今日在此的人，只怕都难逃一劫。
“阿弥陀佛！”三味大师高念一声佛，仍是闭眼道：“既如此，就请吴庄主开始吧，我等自洗耳恭听。”
吴柏石又同余道子、三味大师二人揖礼，随后走到担架前，将白布掀开，下面正是被何曾惧一刀刺死的陶仙儿。
“此人是我大哥之妻陶仙儿，也是昔年江南红楼绛芸轩的头牌仙姑子。”吴柏石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环视众人，见人们议论声起，他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臭名昭著的血衣门中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十余年前，血衣门在红莲城崛起，专干坑蒙女子的事，后被天机阁剿除，这些年几乎销声匿迹。直到凤家女将在黑市被人伏杀，这三个字才重新浮现在众人眼前。
“在座对血衣门应该都不陌生，今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血衣门的旧事。”
吴柏石的声音粗犷，语调却很平缓，十余年前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被他娓娓道来，引得众人一片心寒。
血衣门起源于岭南瘴疠之地，擅长巫蛊之术，原本也只是个制作贩卖此类药品的门派，门中人不多。后陶定芳当了门主，不满足于现状，便开始利用巫蛊之术，引诱女子入教，再教她们妩媚之术，或送到青楼妓院，或送给私人，以换取钱财、情报等物。
逐渐掌控红莲城后，陶定芳有心攻占江南市场，便将陶仙儿送到江南绛芸轩，却不料竟有意外收获。
葬剑山庄的两位公子在绛芸轩大打出手，此事惊动了庄主，将陶仙儿带回了葬剑山庄。陶仙儿便将计就计，留在葬剑山庄，以手中握着的秘密威胁两位公子，为血衣门提供资金。
这，便是那桩令武林众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的真相。
听到这里，众人已经心惊，面上神情各异，唯有凤、寒四人早知真相，声色不动。
有人高声问：“少庄主说陶仙儿威胁两位公子，她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
既然是秘密，自不可与人说道。
吴柏石没理会那人的问话，继续往下说：“一直以来，陶仙儿除了要钱，并未提其他过分的要求，直到十三年前，江南火器营研制出了黑火雷。”
十三年前、黑火雷这些字眼一出，便有人反应过来，此事与落魂关定然有关，便将目光投向了凤白梅。
昔日的镇魂主帅、凤家女将阖眼瘫在张椅里，面上一片沉寂，但垂在扶手上的十指已经微微蜷起，青筋毕现。
“陶仙儿开始要求我专为她设计一条商路，以葬剑山庄的名义，往落魂关运送物资，但货物和护送的人员都由血衣门负责，我只需要提供葬剑山庄的货单证明即刻。我万万没想到，血衣门往落魂关运送的，竟是黑火雷的原料，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落魂关外的列罗军。”
满座再次哗然。
十三年前，他们当中不少人也曾到过江南，上过战场，驱逐过列罗军队。十三年前落魂关破，本就疑点重重，但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即便再多疑问，也无法插手朝廷的事，唯有闲来多吃两杯，与三两心腹之交言说言说。
落魂关破，江南燃起烽火，两年离乱，数万将士战死……这一切不是天灾，而是人为。那一场精心谋划过的惊天大阴谋，被吴柏石三言两语道出，语焉不详，但足以令众人震惊不已。
难怪，落魂关两万镇魂军命丧黑火雷下！难怪，十年前天机阁不惜余力追缴血衣门！
“我兄弟二人虽不知情，但助纣为虐是事实，自该受天诛地灭不为过。在此之前，有罪之人，一个也逃不掉！”吴柏石说到这里，看向了吴三爷。
吴三爷自怀中拿出一份名单，长声念道：“武当甄雄，邱紫英……少林苦厄、六道……丐帮夏秋、林士浪……”一个个名字被醇厚的嗓音送入众人耳中，令他们更加震惊。
“这些，不都是各大门派已经罹难的人吗？”有人喃喃奇道。
“阿弥陀佛！”三味大师合眼念佛，手中念珠数的愈发急促，嘴里念念有词，却是《往生经》。
“罪过。”余道子亦是轻叹一声，将拂尘轻轻一扫，便闭口不再言。
吴三爷念着，吴柏石扬高声音继续道：“血衣门发展越来越快速，门中女子越来越多，陶定芳设立了红莲城的黑市，自成一家。出入黑市有朝廷达官贵胄，也有武林中声望极高的人，皆被她记录在一本册子上。事后，她用这本册子，威胁这些武林中人替她运送黑火雷的原料。有葬剑山庄的通行证，还有这么多武林人士保镖，更有落魂关的人里应外合，黑火雷的原料才被运送到了列罗军手中，炸在我们自己人身上。”
“这份名单，紧紧是我这些年所查得的一部分，真正的册子，应该还在逃窜的陶猫儿手中。十年前天机阁清缴血衣门，偌大的武林无一个门派支援，他们中有人是在江南战役中伤了元气，实在拿不出人来。可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陶定芳手里握着那本花名册，而大半个武林门派都有人在那本名册上，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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