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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提刑主司揭旧案


骄阳似火,草棚里本就不宽敞,通风全靠小门小窗,灶下又生着火,就更热了。

        小善娘一句话出口后,整个草棚里一片寂静,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小善身上,后者却只低着头闷声不语。

        寒铁衣侧身往凤白梅那边凑,一把凤翣摇得呼啸生风,打着哈哈说:“童言无忌嘛!小孩子懂什么?杨公子不会真与她计较的,小善娘也别较真,咱们肚子都饿了,还是赶紧煮饭吧。”

        正常情况,他把台阶搭好,脾气上来的人顺着台阶下来,也就没事了。但杨素安偏不,板着脸道:“正因为年纪还小,才要正确地引导她,避免误入歧途。所谓‘小时偷针长大偷针’,一旦思想在她心中扎根,再想回头就晚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寒铁衣干的就是和事佬的工作,当即摇着扇子侃侃而谈:“所谓引导,也讲究方法,你说再多,她听不进去,甚至可能因为逆反心理而反其道行之,岂不得不偿失?”

        杨素安歪头看了寒铁衣一会儿,忽的又笑开:“看来二公子深谙此道,不妨指点一二。”

        寒铁衣摇扇的动作一滞,看看埋头不语的小女孩,再看看杨素安,瞬间觉得那张脸上的笑容格外狡猾,比凤白梅还狡猾!

        他想了一想,嬉皮笑脸地问:“小善,你杨哥哥有钱吗?”

        小善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红了,胖乎乎小脸蛋上两条清晰的泪痕,碎米小牙紧紧咬着唇瓣,满脸小委屈。

        她又看了看杨素安,再想一想这位俊俏哥哥带来的那包银子,怯生生地点头。

        寒铁衣又问:“他是坏人吗?”

        小善又看看杨素安,扁着嘴摇了一下头,嗫嚅着道:“他给我们银子,还肯留在这里吃饭,不是坏人。”

        寒铁衣循循善诱,声音温和:“那你刚才说他和那些坏蛋是一伙的,对还是不对?”

        小善想了一想,又轻轻摇头:“不对。”她说着,转身朝杨素安像模像样地福了一礼:“杨哥哥,对不起。”

        杨素安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温和神情,从善如流地道:“哥哥刚才也做的很过分,没有考虑到小善的感受,也向你道歉。”他说着,起身拱手一礼。

        一大一小两个人相互望望,当即化干戈为玉帛,小善破涕为笑,仍坐床上抛着布团玩。

        小善娘有些不好意思,仍旧去煮饭。

        凤白梅瞧着寒铁衣笑道:“想不到你哄小孩挺有一套。”

        寒铁衣叹了口气,苦巴巴地说:“我爹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对女儿却万般疼爱,从前长姐在家时,她训我得听着。好不容易长姐出门,又添个三丫头,她哭我就得哄着!”

        他说着话,忽然贼兮兮地凑到凤白梅耳边,低声问:“你说将来我们生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如果这孩子你来生的话。”凤白梅露出杨素安同款的笑脸:“我不介意女儿儿子各生十个!”

        寒铁衣无语。

        正常情况下,女子听了他这番调戏,应该含羞带怯地嗔怪他耍流氓。可到凤白梅这里,她总能反调戏回来,比男人还流氓。

        正此时,小善娘将冰镇好的绿豆汤端上来,粗瓷碗里碧绿一湾液体,光看着便觉心眼舒畅。一口下去,清甜爽口,沁人心脾。

        寒铁衣直灌了三碗,大呼痛快。

        凤白梅亦豪饮了一碗,便不再多吃,倒是杨素安仍像喝茶那般,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吸溜。

        凤白梅看看寒铁衣,见他三碗冰镇绿豆汤下去,额头的汗仍往外冒。再看杨素安,一身装扮像在过冬,但脸上干爽清洁,竟是一点不热的样子。

        杨素安察言观色,搁下碗解释道:“我自幼体寒,不惧热。”

        凤白梅倒也没深究,想了想说:“三年前,珠城府尹金寿之女金明珠被杀,已经缉拿了嫌疑人,但裘大人却查出那人无罪,至今凶手仍未归案。杨公子可记得这桩案子?”

        杨素安思维何等敏锐,深知凤白梅不会平白无故地提起一桩三年前的旧案,当即笑眯眯地道:“记得呀,当时这桩案子闹得举国沸腾,我还特意往珠城走了一趟,所有相关卷宗应该都在天机阁有存档。”

        凤白梅道:“卷宗已经在调了,想听杨大人亲自说上一说。”

        杨素安想了一想,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当年那个嫌疑人伪装身份在金府做账房先生,伺机要杀金寿,被金小姐发现,两下为难之际,拿剑抹了脖子。女儿一死,金寿自然不甘心,便诬是那人杀的,还装模作样地将案子挪到江南提刑司来审理。”

        他的声音分明轻快,但语速却极慢,一席话说下来没什么情绪波动。

        寒铁衣适时地道:“若我没记错,结案报告是两份,而公诸于众的,则是一开始裘大人所查。”

        杨素安啜了口热茶,笑眯眯地看向凤白梅:“你们一定觉着,主上如此选择,是为了维护老主子的颜面。”

        凤白梅正做此想,不置可否地问:“真相是什么?”

        杨素安搁下茶碗,轻轻地叹了口气:“金寿这些年的处境如何,寒阁主应该很清楚。”

        寒铁衣想了一想,用四个字形容:“寝食难安。”

        杨素安道:“他为列罗军打开城门,护下了珠城的百姓,同时也令列罗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势如破竹地一路南下。这件事是对也是错,身为一方父母官,护佑一方百姓,他是对的。但身为朝廷命官,面对敌军缴械而降,等同叛徒。大夏对此争议颇高,但天大的事,也不要如民意重要,当时城中手无寸铁的三万百姓,难道要他们以血肉之躯去阻挡敌军的炮火吗?更何况,义达还以凤家元帅夫妇的……”

        他缓缓说道此处,声音停止,偏头看着凤白梅道:“说起来,凤将军还要承金寿这个情,若非当年他开城迎地,将你双亲的尸首换来送回洛阳,只怕令尊令堂也会与令兄一般,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搁在斑驳木桌上的一双手早已紧紧拽了起来,骨结凸起,青筋明显。女将军低眉定定地看着桌面,牙关紧绷,眸中恨意明显。

        “他们泉下有知,死不瞑目!”

        没有一个军人,会眼睁睁地看着敌军踏上国土,凤家元帅夫妇一辈子都献身战场保家卫国,至死可能也料不到,他们的尸首,竟成敌军长驱直入的筹码!

        于私,凤白梅身为子女,自然希望父母尸身无虞,死后可以入土为安。若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对金寿当感恩戴德铭刻五内。

        可她是凤家元帅的女儿,她的父亲手握镇魂帅印指挥千军万马。她的母亲褪去红妆铁甲加身。他的兄长一柄长枪承袭镇魂风骨……他们凤家从祖上起便是铁骨铮铮的护国将,以血肉之躯,护寸土寸疆!

        她自幼承双亲与兄长教导,哪怕长在深闺,也深知军人铁血,从来只有马革裹尸还!她与葬身落魂关的凤家将血脉相连,兄长千里奔袭斩杀敌将,哪怕最终身首异处,他不悔!双亲于落魂关坚战至最后一刻,埋骨黄沙,他们也不悔!

        但他们怕!

        怕他们倒下后,敌军铁骑突破防线,炮火殃及大夏子民!

        珠城的事,凤白梅很早便知道,但她出入珠城那么多次,总有意避着金寿不见,而金寿也很有自知之明,每次镇魂将军回京述职路过珠城,他都卧病在床。

        她作为子女,对金寿有感激之情。但作为落魂关将领,她放不下心中那点怨。

        杨素安似没见凤白梅情绪一般,继续缓缓地说道:“不管金寿当初因何开的城门,他护住了珠城三万百姓,护住了镇魂主帅最后一点尊严,民心军心皆在他身上,老主子只能护下他,且要一直护着,只要金寿不死,他就是主上爱民如子的标杆!”

        寒铁衣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凤白梅的手,问:“可这与三年前的案子有何相干?”

        杨素安笑眯眯地问:“寒阁主可知道那嫌疑人的真实身份?”

        寒铁衣知道,也不甚知道。他知道那人是海砚,是柳家被逐出族谱的三公子,但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

        “柳家三公子柳如海,曾用海砚之名从军,是先锋将凤承策的左膀右臂。”杨素安淡淡一语,凤白梅未曾如何,寒铁衣先讶然的说不出话来。

        杨素安这人向来耿直,耿直的有些憨傻,他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有什么想说的都一股脑地道出来,就算在当今天子面前也是如此,上下两片嘴唇一动,永远不知道他嘴里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他既然查到海砚的身份,便一定会告知皇上,而在十三年前那桩公案里,柳如海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为何皇上没有告知他?

        如果早知道柳如海的身份,由他这个镇魂旧人来揭露当年的真相,岂不更有说服力?便可不用绕这么多弯子,惹出这么多事来!

        是皇帝没有想到柳如海如此重要?还是刻意连他都瞒着?

        凤白梅早知柳如海与兄长有关联,如今得到证实,并未感到意外。她强迫自己将思绪从过往悲愤中抽离,定了定神,方问:“先锋将身边的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为何听都没听过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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