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狐假虎威闯宪司
晨光将出，还未完全驱散笼在青砖黛瓦上雾气，四处朦胧，风吹叶动，露珠儿轻盈跃下，在青石地面晕开一团团小花朵儿。
蓝白锦衣的杨提刑拢着双手立在庭院中，仰起头笑眯眯地望着三楼的人，漫声儿道：“寒阁主早上好呀！我今日来不为打秋风，只想借一借你那不怎么好的名声。”
寒铁衣无语。他等凤白梅换好一袭红衣出来，才同她一道下楼来，让小二将早饭端到庭中石桌上吃，又多要了一副碗筷，三人边吃边谈。
“许昌平死在提刑司，我的钦差仪仗还未到，连大门都进不去。”杨素安捧着青菜粥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细说：“天机阁主身份特殊，不拘寻个理由，裘大人拿你也没办法，至多写折子参你。反正这些年参寒阁主的折子都堆成小山了，多一本少一本也无所谓。”
寒铁衣将一块水晶鸡胗递进嘴，无言地翻了翻白眼。能让他这个向来自诩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生起打人的冲动，世间当只有杨素安能做到。
凤白梅撕着半个馒头，问：“裘大人是杨大人的授业恩师，他不肯徇这个私情吗？”
杨素安笑眯眯地道：“当初出师时老师曾有言，我们师生情分断绝，不论际遇，再相逢时只谈律法。”
凤、寒二人皆是一愣，显然没听过这样的师生情谊。
杨魁举荐了裘仁，裘仁不仅授业于杨素安，还举荐他到朝中为官，两家应当是相互扶持的关系，怎么还如此泾渭分明？
寒铁衣咧嘴笑说：“这些规矩当着外人面守一守也就罢了，关起门来一家人，寻个没人的空档，让裘大人给你开个后门就行。”
“寒阁主这是不信我。”杨素安将剩下半碗粥搁下，轻轻叹口气：“你们不了解我这位老师，向来丁是丁卯是卯。三年前金寿的案子皇上按下不提，他只当是我碍着他的颜面向皇上求情隐瞒，还特地写信将我骂了一顿，从为人处世修身齐家，骂到为官之本治世之道。”
寒铁衣从来是被数落的那个，但那些人向来当面挤兑他，还没哪个闲着没事干专门写信骂他的。听到这里，不禁为杨素安掬一把同情的泪。他本也有意要通过许昌平的死，在提刑司里揪出一条线索来，面上却装大尾巴狼，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本阁名声已经很不好，帝后为此操碎了心，尤其近日得知皇后凤体欠安，再不敢惹她生烦，此事实在爱莫能助。”
“这样啊！”杨素安喟叹一声，便低眉沉吟起来。
寒铁衣继续道：“左右杨大人钦差仪仗应该快到了，迟一两日再去查不要紧。”
“查案关键就在抢占先机。”杨素安仍是笑眯眯地漫声说：“迟则生变，等钦差仪仗前来，该毁的线索都毁了，该逃的凶手也都逃了，就算查出来，也要满世界去抓人。”
寒铁衣正寻思着趁着这个台阶就下，还未开口，却见杨素安起身向二人拱手称：“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语毕，转身离去，步子虽缓，却很坚决。
寒铁衣看着他的背影，一脸呆滞。
眼看他玩脱，凤白梅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抬手在二公子肩头拍一拍：“他打交道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贼人，没点谋人算心的本事，也爬不到提刑主司的位置。”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摇着青绸扇，满面愁容地听完女将军的嘲弄：“现在怎么办？难道真要本阁拉下脸去求他？”
凤白梅将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起身负手而出，笑道：“杨素安比我们更想揪出提刑司的鬼，你只管摆出天机阁主的威风，今儿我权且给你撑一回场面。”
二公子想起朝花楼内初次见面的情景，无奈一笑，起身上楼去更衣。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俗话又说：要想俏，一身皂。
寒铁衣平素爱青、蓝、白三色的衣装，显得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当他换一身皂色宽袍出现，敛起眸中春光故作冷模时，竟也有几分不可亵渎的冷酷霸道，衣身满绣九章纹，佩半掌宽的玉带，玉带上悬好几枚样式不一的玉珏，很是磅礴大气。头发也改往日半束半散的样式，尽数拢入一顶纱帽中，帽上镶嵌一柄缩小版的绿如意，额前没有那一缕发遮挡，将一张俊朗的五官毫无保留地昭然于众人视线里。
门外早已停了一乘蓝呢小轿，凤白梅与杨素安两个一左一右地站立，见天机阁主出来，皆看愣了神。
寒铁衣腰板挺直，手摇凤翣，神情冷漠地入了轿，随后吩咐轿夫：“去提刑司。”
轿夫领命，当即抬起小轿，稳稳当当地往提刑司去，走出好远一段路，凤、杨二人才反应过来，忙追上去跟在轿边充当护卫。
寒二公子撩起帘子，一改刚才的万分神气，嬉皮笑脸地问：“我这阵仗可能唬住裘大人？”
杨素安摇头：“老师向来遇强则强，寒阁主态度越强硬，他越是来劲儿，对付他还得耍无赖。”
寒铁衣无语。
他怎么这么想打这眯眼怪物呢？
凤白梅一旁笑道：“二公子这身行头着实唬人。”
寒二公子得了一声称赞，当即把尾巴翘上天，得意地道：“天子赐穿九章纹绣，乃诸王才有的殊荣，天机阁主虽不在朝中论品，也不受朝中百官管辖，有这身衣服，就算见了廉亲王，本阁也无须行跪拜礼。”
凤白梅只知道天机阁直辖于皇帝，特权自然有的，却没想到寒铁衣手中竟握着这样大的权力！瞧他当时在秦府讨银子那模样，哪里像个可以同亲王比肩的人？
所谓登高易跌重，年纪轻轻便爬到万人之下的位置，也亏得这几年他以纨绔示人才能安稳，否则他这颗招风大树，早该被人连根拔起。
“若闹得太厉害，你那边好收场吗？”凤白梅不由担忧起来：“要查许昌平的尸体，也并非这一条路可行。”
寒铁衣满不在乎地道：“皇上有旨，要天机阁全力配合你，闹出天大的事我只往你身上推，皇上舍不得你这个功臣，自然要兜着。”
凤白梅无语。真难为寒二公子能这么坦诚。
蓝呢小轿一路四平八稳地穿过繁华热闹的二区，直接停在提刑司门前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旁，三人立身阶下，抬头看着褐色大门上高悬的‘提刑司’匾额，没来由地肃穆起来。
门下侯立的差役见有人在门前逗留，上前一步呵斥道：“什么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赶紧离去，不要等板子打在身上才叫冤屈。”
寒铁衣左手负后，右手摇着凤翣，高昂着头拿鼻孔看人，一声儿不吭。
凤白梅上前一步，沉声喝道：“瞎了你的眼，这是天机阁主大驾，还不赶紧让你们主子出来接驾。”
两个门人相视一眼，皆有些信不真，天机阁主在江南他们也有所耳闻，但实在想不出他来提刑司做什么。
凤白梅冷笑道：“不认识人，难道连九章纹绣的衣服也认不得吗？”
两人闻言细细往寒铁衣身上一瞧，见皂色衣身果真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旁的还不清楚，其中一溜儿四爪龙十分显眼。
二人皆不敢做主，起先说话那人赔着笑脸说：“大人稍候，小的这就进去禀报，让裘大人亲自来迎。”说着，一溜烟就跑进门去，不多时又折回来，身后大步流星地跟着一人。
那人身穿绯色圆领官袍，头戴乌纱，足蹬皂靴，三庭五眼，一身正气。负手立在阶前，垂眉在寒铁衣身上一扫，不慌不忙地下阶，同寒铁衣弯腰揖礼：“不知天机阁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寒二公子瞧着留着浅短络腮胡的板正国字脸，深知自己再怎么装严肃，也严肃不过这张脸，当即采纳杨主司的建议，扯出一片嬉皮笑脸，上前一步抬着裘仁的手臂将他扶起来：“裘大人客气了，本阁穿这身衣服过来，不过做给旁人看的，今日到贵衙署也没什么大事，就闲来逛一逛。”
裘仁一双眼本来奇大，但此刻眼皮浮肿，黑眼圈明显，便显得眼小了不少，仍叫人无法无视他眼中那灼灼精光。他双眼淡淡地扫过凤白梅和杨素安，便将三人来意猜了个七八分，神色更为肃穆：“宪司不是勾栏瓦肆，既然寒阁主没事，本官不送了。”
他说着话，将袍袖一甩，转身进门，喝道：“关门。”
见他如此软硬不吃，寒铁衣心知寻常办法行不通，当即箭步上前拉住裘仁袖摆，一脸无赖地道：“咱们还没聊完，大人怎么就赶人？你不看本阁颜面，也看看这身天子亲赐的衣裳，合该请上堂吃杯茶再走呀。”
“寒阁主自重！”裘仁半回头冷冷瞥着寒二公子，厉声喝道。
寒铁衣从善如流地撒了手，却摇着扇子抢前一步，大摇大摆地往里头去。
裘仁脸都青了，抬手一指寒铁衣：“拿下！”
他平常御下极严，宪司上下令行禁止，一声喝出，当即有两个护卫上前要拿寒铁衣。却不知凤白梅早已入门，伸手一扯，便将二人摔到门外去。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裘仁，漫声儿道：“裘大人熟知律法，应该知道毁坏御赐之物是抄家流放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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