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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师生情谊生是非


黄昏脉脉,彩灯四起,群山环绕江南城,好似绿叶托着绚烂的花儿,晚风送香,夏虫清唱,很是怡人。

        临江仙后栋与前栋虽一墙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前头堂客喧嚣,后头人寂无声。

        小二七手八脚将石桌上的饭菜撤下,又端上熬好的绿豆汤解暑,又有人将庭中植被掩映下的路灯点燃,虽然是夏天,却一只蚊虫也不见绕灯。

        等闲杂人都退尽了,凤白梅才沉吟着问:“杨大人也信是裘仁杀的许昌平吗?”

        杨素安缓缓道:“举凡罪犯不愿伏罪,或矢口狡辩,或缄口不言,或顾左右而言他,但最为高明的,则是坦然认罪,似是而非。囚犯人在牢中,要让他死于非命,不下十种方法,或在审问时动手脚,或令他染病死亡。裘仁身为刑侦老手,亲自上手勒死许昌平,这便是大大的不通之处。许昌平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他有大把的时间毁尸灭迹,却偏偏等到天亮你我都得到消息赶过去才焚烧尸体,这就好像在昭告天下,许昌平的尸体有问题。而他供述的杀人理由,更是难经推敲。”

        凤白梅耐心地等他说完,才又问:“以大人之见,裘仁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杀人是死罪,对于一个官至四品的朝廷要员来说,什么东西比死还要可怕呢?”杨素安不答反问。

        寒铁衣摇着扇子,漫声说道:“据我所了解,死亡对于有些人来说,还真不足挂齿。有那嗜酒如命的,有爱剑成痴的,也有为财色权力不要命的,也有人为追求公平正义苦苦求索。”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杨素安:“裘仁是杨大人的授业恩师,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认为他是哪种?”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俗话又说人心隔肚皮,我只能揣测罪犯的犯罪心理,却没法看透人心。”杨素安笑眯眯地看向沉吟的凤白梅:“凤小姐曾掌二十万镇魂军,你的高见呢?”

        “柳如海。”凤白梅道:“三年前,裘仁与化名海砚的柳如海有交集。何远也曾说过,裘仁曾将柳如海的银雕送给何怀璧,且还谈起骨雕师信息。柳如海曾是镇魂军旧人,又和血衣门的人勾连不清。月娥是血衣余孽,许昌平是陶定芳册子上的人……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吗?”

        杨素安捧着绿豆汤笑而不语,显然凤白梅能想到的,这位擅长推理的提刑主司已然想到。

        凤白梅看着杨素安脸上那面具般的笑,凝眉道:“如果三年前金明珠一案中,裘仁便知道柳如海的身份呢?”

        “如果裘仁三年前便知道柳如海的身份,结合释放月娥、杀许昌平这两件事来看,他和柳如海就是同谋。”杨素安仍旧不紧不慢,笑眯着眼,好似裘仁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需要调查的犯人,与他无半点干系:“也可能是,策划刺杀的幕后主使之一。”

        “在雁回山下刺杀我的人非江湖中人,而月娥是血衣门人,她带领的又是镇魂军旧人。”凤白梅嗤笑道:“三股势力糅合在一起,有些意思。”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杨素安问:“血衣门想要杀你,柳如海却是镇魂军旧人,又是令兄的左膀右臂,莫非也走火入魔,将十三年前落魂关的失败怪罪到凤家头上?”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不等二人回话,杨素安又继续说:“血衣门要杀凤小姐报仇,而镇魂旧人的目的,只是想借凤小姐的手将这桩公案大白于天下,这两股势力之间相互纠缠利用。而裘仁身为执法人,得知了这桩公案的真相,选择帮助柳如海。”

        他两句话便将裘仁从逆贼同谋变成了为求公证而不惜自身的人。

        凤白梅定定地瞧着钦差大人:“若换了别人,杨大人还会做此推测吗?”

        杨素安显然知道她怀疑自己有心包庇授业恩师,也不作答,只转头问寒铁衣:“二公子以为呢?”

        如果条件允许,寒铁衣几乎要举双手双脚赞成杨素安这番推论了。十三年前的旧案,本是皇帝牵头他来引导的,一旦东窗事发,真相大白那一刻,便是凤白梅争锋相对之时。如今有人站出来背黑锅,他自然躲的轻松。

        但如今当着镇魂主帅和提刑主司的面,他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因此故作一脸沉思,道:“杨大人推测的不无道理,若裘仁当真只是为了揭露事情真相才铤而走险,倒是符合他铁口神断的作风。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裘仁也在陶定芳那本册子上。”凤白梅接过他的话头,眸光沉沉地道:“十三年前落魂公案,他也是始作俑者。”

        杨素安抄着手起身道:“这两个推论都很有追查的价值,我会从十三年前开始查,也请凤小姐和寒阁主鼎力相助,尽快抓到柳如海。若有其他的线索,还望两位不要隐瞒,实情告知于我,咱们精诚合作,早日查明真相,早交皇命。”

        凤白梅抬眼看着他:“杨大人与裘仁毕竟师生一场,当真没有半点情谊吗?”

        细长的柳叶眼微微向上掀了一半,漆黑的瞳仁倒映女将军满脸诘问神情,那张清秀的面庞上笑容不减,但声音却不似惯常那般柔和,清冽犹能裂石。

        “若老师为公道献身,学生自当成全。若他当真失足深陷,以他所授之法,赎其犯下罪过,也是身为学子尊师重道之任。”

        语毕,他便转身离去。

        凤白梅目送他出了庭院,方笑了笑,说:“这些学法的人,当真有些意思。”

        寒铁衣问:“若小白处在他这个位置,会如何抉择?”

        凤白梅想也不想地道:“我的授业恩师早已离世,不会经历这样的事。”不等寒铁衣回应,她又问:“今儿一日不见吴穹志,他做什么去了?”

        “听说巡视广元钱庄去了。”寒铁衣道:“毕竟是葬剑山庄的少庄主,到了江南城,总要做点什么。”

        凤白梅不置可否,起身回房。

        江南提刑主司裘仁被抓一事,很快便传扬开来,人们照例将这位铁口神断的过往重重都拉扯出来鞭策一番,从三岁牙牙学语到执掌刑狱,从家中妻小到高堂手足……哦,裘提刑虽年过不惑,但未曾娶妻。

        初十日,天色将亮,一把万民伞送到了提刑司门前,上百人在门前一跪不起,声声喊冤。

        钦差大人刚从一堆案牍里抬头,听闻门口有百姓为裘仁喊冤,不慌不忙地穿戴好三层锦衣,袖着手从衙署后门溜了出去。他从官衙区一路溜到了繁华的商业区,在临江仙大堂寻了个角落,点一壶茶慢条斯理地啜着,听堂中食客聊他和裘仁的师生旧情。

        望海县位于江南道近江东道地界,归原城节制,因靠近汾海而得望海为名。一个县的人全靠汾海为生,又按照各个地方所看重的商机分了村落,如珍珠村则专门捞蚌取珠,漕村则负责汾海在江南道上一切漕运事务,盐村则专门晾晒海盐,而弄潮村则负责生鲜这一块,几个村落分工明确,互帮互助,家家四合小院清幽古朴,民风淳朴,几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

        而这一切,要归功于望海县令杨魁,他不仅有一颗为民办实事的心,还有一颗很好的商业头脑。整个望海县靠海为生,常常为争抢资源而大打出手,村中人人皆能战擅掐,几乎成了江南道上的土匪县,吓走了好几任县令。

        杨魁到任后不仅不怕不嫌弃,还夸赞他们英勇,为家中老小敢拼敢斗。尔后将他们都召集起来,一一分析这般闹下去的弊端,提出分工的建议,又积极为他们寻找商业合作,不像个县令,倒像个拉皮条的。

        几年时间,望海县焕然一新,杨县令这才将自家妻儿接到望海县,在此安了家。

        彼时杨素安年方八岁,县太爷忙着拉皮条—不对,是忙着处理公务,没有时间管教孩子,便为他聘请了一位西席,这便是裘仁。

        彼时裘仁年方二十五岁,寒窗苦读十几年,两试不中,已然是弄潮村里的一个笑柄,但他本人对此丝毫不以为意,终日揣着一本卷了边的《洗冤集录》,教杨素安时也要抽空翻两页。

        杨素安从小便是乖小孩,老师教什么,他便学什么,就像一团棉花,吸收能力贼强。见老师看《洗冤集录》,他也有兴趣,裘仁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反倒把课业放在一旁,专注讲解《洗冤集录》。此事被县太爷知道,犹如发现蒙尘的明珠,不仅没有责备裘仁,还将他推荐到了江南提刑司做文书,让他能接触更多案子,顺便自己儿子打包送去,让他边学边教。

        裘仁在提刑司做的很出色,从文书被调到仵作,从仵作调到副通判,一路往上爬,终于爬到了副司一职位。事业上风生水起,对学生的教导他也丝毫没松懈,眼看学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当即把他推荐到更宽广的洛阳去一展抱负。

        陈年旧事,被众人如数家珍似的缓缓道来,好似他们亲身经历一般。

        “既如此,裘大人与钦差大人之间当亲密无间,怎么我听说钦差一到江南,连裘府的门都没登,一亮牌子就把自己恩师下了大狱?”不明就里的人等人们七嘴八舌说完裘、杨二人的生平,迫不及待将堵在喉咙的问题问出来:“难道这位钦差大人是白眼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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