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是个男孩该多好
听到凤白梅的声音,武冰洋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凤白梅说:“这人非要让这小孩在这里住一晚。”
海崇光面上一喜,当即上前一步,挤进门里,说:“凤将军,你就收留小善一夜吧,明儿一早俺就派人把她送回江南,绝不给你添乱。”
凤白梅懒懒掀着眼皮扫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小女孩身上。见她松松地绑着两个大辫子,满身满脸污泥杂草,活像个小乞丐。只一双眼分外明亮地看着她,嘴角一弯,脆生生地同她打招呼:“漂亮姐姐,咱们又见面了。”
凤白梅也不在意,只说:“进来吧。”
她发了话,武冰洋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打发走了海崇光将小善迎进屋,带去鬼姑娘居住的房间,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天光乍破,海崇光便又敲响了栖凤园的门,怀里抱着没什么精神的鬼姑娘。凤白梅正准备练剑,看到二人直皱眉头:“不是说她要静养吗?你这么急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海崇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也不避讳:“鬼姑娘毕竟是女儿家,顾斐又是单身男子,瓜田李下,多有不便。”
凤白梅乐了,想不到这铁汉子拈酸吃醋起来,还蛮可爱的。她让海崇光将鬼姑娘抱去房间,却因小善还在床上睡着,只得把人搁在榻上。
小善被他们动作吵醒,只当自己还在江南,揉着惺忪睡眼说:“阿娘,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嘛!”
海崇光安顿好鬼姑娘,上前在小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轻喝道:“睡什么睡?赶紧起来,我让人送你回江南。再这么跑出来,我让你娘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小善被他两句话激的瞌睡全消,一骨碌从他手下滑下床来,跑到凤白梅身后,拉着她的衣袖,扬起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漂亮姐姐,你可不可以继续收留我,我不想回去!”
凤白梅绕开小善去看鬼姑娘,见她头发还是雪白,但面容肉眼可见地年轻了,心情稍稍放松,随口应道:“不想回去就留下吧,外头现在这么乱,正好鬼姑娘也需要人照顾。”
“噢耶!”小善高兴地跳了起来,朝海崇光扮了个鬼脸,又朝凤白梅扑过去,抱着她的双腿扬起满脸的灿灿的笑:“漂亮姐姐最好了。”
凤白梅正要把她扒拉开,听楼下传来武冰洋的声音。
“趁姑奶奶没动手赶紧滚!”
凤白梅走出房间,见武家姑奶奶拿着扫帚叉着腰站在园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晨光白皙,一头乌白的发从矮墙冒出,让人一眼便认出它的主人来。
“冰洋,让他进来。”凤白梅说着话,转身下楼,人到草堂,柳如海也到了。
他还是那一身簇新的灰袍子,乌白的发用白玉簪别在脑后,直垂到膝盖弯处。断了腕的左手垂在身侧袖中,右手横置小腹,腰背瘦削,面容苍白微微含笑,却难掩那松弛的皱纹。
凤白梅大大咧咧地跪坐在矮几前,几上铺放着她昨日练的字,仍旧鸡抓狗刨一样难看,微有些润。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她往里头倒了一滴水,取墨快重新研磨开。
柳如海进草堂跪坐,看着浓浓的墨汁在纯黑的砚台里流淌,倒映着东边缓缓升起的阳光,折射出那一袭黛色衣衫。
“气你已经撒了,该说说你真实的想法了吧。”男人的声音是与他苍老外貌极不相符的温润秀气。
凤白梅将昨日的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在新铺开的纸上挥毫,一个奇大奇丑的‘杀’字跃然纸上。她眸底寒气森森,淡漠地道:“义达我要杀,陶猫儿必须死。”
柳如海看着纸上的字,神色莫名地压低了声音:“陶猫儿已经到了珠城。”
凤白梅搁笔的动作一顿,笔尖墨落在纸上晕开一团漆黑。她抬眼看着对面的人,见柳如海微敛眉峰,恐怕他也不知道陶猫儿究竟何时到的珠城,又是以什么样的方法来的,至于她藏身的地点,就更不得而知了。
她咧着一口大白牙,嗤笑道:“你不会要我自己去找她吧。”
柳如海道:“只要你杀了义达,她必现身。”
凤白梅将手肘靠在矮几上,身子前倾,一双巾帼长眉倒蹙起来,满脸凌厉:“当初我随你来珠城,说好了先杀陶猫儿,再论其他。你如今要我先替你办事,办完之后若是陶猫儿不现身,我那时骑虎难下,就算不与你谋事,也为大夏所不容!柳如海,你算盘拨的如此精明,把老子当傻子吗?”
柳如海听得直皱眉头,军旅之人,情难自禁时总有一两句粗话不离口,他同凤承策在军中时也是如此,为此还被老元帅罚洗了半个月的马窖。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凤承策口中那朵高洁无瑕的白梅花嘴里说出粗话来。
他定定地瞧着那张蜡黄的消瘦脸颊好一会儿,才恢复了镇定:“我杀陶猫儿之心,同你是一样的。而陶猫儿乱华夏之心,同我是一样的。当年拼却性命保大夏疆土的凤家将,如今成了挑起两国新战的罪魁祸首,足以证明当年他们血衣门没有过错,证明大夏错了。血衣门如今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陶猫儿,此时她不出现,等事情一定,血衣门便再没有机会重现世人面前。”
凤白梅沉吟片刻,将狼毫扔进笔洗里,水花四溅在洁白宣纸上,在那个‘杀’字旁边溅开一朵朵乌黑的小花。她起身负手,大步流星而去,声音远远地传来:“把使臣团的信息送来。”
柳如海看着纸上墨迹斑斑,松了一口气。
当天傍晚,柳如海便将消息送到凤白梅手中。
列罗此次来使的是大王子桑行,也是未来列罗国君的继承者。同行的名单里,除了前任大将军义达,还有国中掌财政的大司徒北曲徵,掌管礼乐的大宗伯孟敬之,余下护卫八千人,近侍二百人。
这些人由镇魂军老将军黄柯亲自护送入都,已从落魂关出发,再有六日便可抵达珠城,让珠城府尹做好迎接准备。
凤白梅将文牒放在桌上,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鬼姑娘,刚出门便看到海崇光蹲在院子里那片凤凰树下,她索性下楼去找他。
海崇光回过头见是她,局促地站了起来,凤白梅请他去草堂坐,问:“鬼姑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海崇光道:“鬼姑娘是十年前到的江南黑市,是大公子亲自送她来的。当年她偷学了陶定芳的武功,虽然化解了体内的蛊毒,却留下了那一脸的印记和嗜血的毛病。是大公子托人研制了药压制她体内的毒性,并给了她安身立命之所。”
凤白梅问:“她之前的事呢?”
海崇光摇头:“俺只知道她八岁便进了血衣门,在里面待了十二年,具体的事就不知道了。对鬼姑娘而言,血衣门就是地狱,希望这次杀了陶猫儿后,她能彻底解脱。”
凤白梅将目光转向草堂外那片灿灿的凤凰花,没再言语。
十二年,一个人在地狱里待了十二年,真的能从里面爬出来吗?
至少,那个总是用精致妆容掩饰自己脸上乌青块斑和血色脉络的女子,她的心一直浸泡在过去,仍旧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就算陶猫儿死了,血衣门彻底没了,她这一辈子都将带着过去的烙印。
能不能彻底解脱,全在她一念之间。
鬼姑娘这一生,拥有三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是丘长庚。母亲是在一片竹林里生的她,那时天色将暗未暗,长庚星在一片灿烂晚霞中格外明亮,没上过学堂的父亲得知她是个女孩儿后,抬头望了半晌的天,尔后幽幽地说:“就叫长庚吧。”
整个村子的人都说这个名字好,因为他们的孩子普遍都叫牛小花单小虎一类,同他们一比,鬼姑娘打一出生便拥有了先天优势: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鬼姑娘小时候也真觉得这个名字好,因为母亲告诉她,长庚就是启明星,随着日出东方冉冉升起,代表着希望与吉祥。
可他们没说,虽然同样是一颗星,但日出东方为启明,而日落西方才为长庚。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是昼夜交替之间,往前一步便是暗夜,而她的命运正如那颗高悬西边的长庚星,只能拥有转瞬即逝的光明。
幼年的丘长庚不会明白这些,她同样也不会知道,父亲为她命名长庚时,脸上满满都是失望,语气里充满了艰涩。
她只记得父亲早出晚归,一年半载也不见他笑一次,她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两个姐姐已经能帮着下地干活,而她只能笨拙地帮娘亲递一些小东西。她想,等再长大些,再大些能帮着干活了,父亲便会对她微笑了。
直到弟弟出世,守在院子里的父亲大笑着奔了出去,老远传来他无比欢快的声音:“我老丘家有后啦!”
那时她才七岁,在这个本该懵懂无忧的年纪,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握着气息奄奄的娘亲的手,在弟弟畅快的哭声中,泪珠子滚了下来。
她想:我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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