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许风白欣然赴刑
乌篷船里的空间不大，矮几上的莲花烛火光幽微，烛光中的凤白梅将身子靠在舱壁上，阖眼养着神。
寒铁衣坐在她对面，青白衣衫被烛光衬出几分暖意，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凝重复杂的。
栖凤园的事他已听说，他对鬼姑娘并无什么印象，只是当得知她为不被笛声控制暴走而投身火海时，心中涌起对凤白梅的担忧，这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连夜赶来见她一面。
凤白梅上船后便一言不发地阖眼坐着，他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只好陪她一起坐着。天上无星无月，凉风在江面呼啸，阵阵蛙声更添聒噪。
良久，凤白梅淡淡地开口：“陶猫儿就藏身内城。”
寒铁衣自然也想到了，可天机阁早已封路，除非陶猫儿从一开始就在珠城：“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在明她在暗，对我们十分不利，为今之计只能引她出来。”凤白梅悠悠地睁开眼，细长的瑞凤眼盛着暖暖烛光，蜡黄面上却是寒霜一片：“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凤白梅将身子前倾，凉悠悠地看着他：“我有了个计划，但此计划还需要向二公子借一样东西。”
寒铁衣看着她眸中暖光，却觉一阵寒意森森。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问：“是什么？”
“你的命。”凤白梅漠然道。
“什么？”寒铁衣不解。
凤白梅抽出腰间凤麟，三尺青峰在狭小的船舱中舒展开，剑光如雪，在她眸中折射出一道冰凉的杀机。她看着对面的人，高高挑起一个嘴角，一字一顿地道：“何曾惧骗我，你有事瞒我，你们都想利用我来揭露十三年前的事情，却又担心我闹得太出格，不断以家国大义来制约我，试探我……当年事的背后主谋是廉亲王和先帝，天机阁听命于当今，而你是天机阁阁主，更是当今的伴读，我怎会相信你会真心帮我？”
“小白，我……”寒铁衣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千言万语讲不出来。他想告诉她，他是真心想要帮她，可也确实一直在骗她。
凤麟剑尖抵在白皙的脖颈上，所指之处，一条很淡的疤痕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女将军微眯双眼，唇带冷笑，语气讥讽：“天机阁势力被传的神乎其神，可这一路行来，错漏百出。寒阁主，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寒铁衣无言可辩解。
他低眉看着凤白梅双肩被抓出的血痕，无声苦笑：“何曾惧说，柳如海之所以一直以血衣门和镇魂军来刺激你，就是为了让你保持战场上的修罗血性。这一路走来，你都一直很有理智，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血衣门旧人，竟让你失去理智至此。”
凤白梅漠然道：“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初与你合谋是因我需要你天机阁的力量，现在天机阁无法助我，而你的死却能让柳如海彻底相信我，也能让陶猫儿现身。寒铁衣，我早说过，你爹不让我入门是对的，因为我会害死你。”
她一句话说完，长剑横着划过白皙脖颈，瞬时间血流如注。她出手极快，寒铁衣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只觉得脖颈上一丝凉意划过，整个人便栽倒下去。
凤白梅手腕翻转，凤麟剑没入船舱地板，一转一破，将整块底板掀了起来。冰凉的水咕哝咕哝地往里头冒，她头也不回地出了舱，跃到岸上。
海崇光已经不知所踪，武冰洋仍旧站在岸上举着火把，十三那一身白衣在火光下十分显眼。
白衣蒙面的男子看到女将军提剑出舱，已觉诧异，低眉见剑尖血色，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软剑直指凤白梅心口：“你做了什么？”
凤白梅低眉看着往下淌血的剑尖，眉眼清冷，声色漠然：“你曾问过我，我会对寒铁衣动手吗？”她缓缓地抬起眼，看向十三的眸子里含了一丝嘲弄的笑：“说什么三千白衣尽覆血？天机阁，不过如此罢了！”
十三心头一凉，他担心的事，终于是发生了。
“阁主若有好歹，天机阁上下必将……”他一句狠话没有放完，便看到乌篷船摇摇晃晃，半个船身沉入水中去。他眼中惊骇一闪，已经收剑纵身入江。
凤白梅转过身看着他游动的身影，看着那小小的乌篷船彻底淹没入水，眸子里冰凉一片。
“小白……”武冰洋不傻，凤白梅和白衣男子的对话她听的明白，却没法理解：“你真的杀了寒铁衣？”
凤白梅回身看她，脸上再无往昔嬉笑：“我杀了天机阁主，大夏国舅，接下来的路祸及九族，哪怕你战功赫赫，事发之日便是满门抄斩之时。是留是走，你自做决定。”
武冰洋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相信，有遭一日凤白梅会用如此冰凉的声音，同她说出这番话。
她上前一步去拉凤白梅的衣袖，语气近乎哀求：“只是一个陶猫儿，咱们从长计议，必然能叫她插翅难逃。我知你并非滥杀好杀之人，你若当真踏上那条不归路，只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而已。小白，想想姐姐，想想阿臻，想想故去的凤帅……”
“我想过他们了。”凤白梅看着红衣女子，神情仍是那般冰凉：“我双亲兄长为国捐躯，是李氏的人造成的。嫂嫂无辜受辱，宋家人却还活的好好的。若非我手握镇魂军，阿臻早已折损……十三年前的事掀开，天下人都视我凤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手中若无权，拿什么护佑他们？”
“还有父亲，还有我们武家！”武冰洋扔掉火把，双手去握凤白梅持剑的手。乌云蔽月，也遮住了她湿润的眼眶，却掩不住浓浓的哭腔：“武家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们。小白，你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凤白梅语调苍凉的看着她，嗤笑一声：“宣威将军老了，武家无子，拿什么来护凤家？”
她一句话，把武冰洋说的僵在原地，握着她的手无力地松开。
武家无子！
是啊，武家没有可以上战场拼杀的儿子，没人可以继承宣威将军的兵权，她武冰洋空有满腔抱负，生就女儿之身，拿什么去护凤家？是她手中那支连凤白梅都打不过的入云锏？还是靠她这些年闯荡江湖积攒的薄弱名声？
父亲确实老了，哪怕他在军中声望再高，哪怕他再怎么想护持凤家，总会有力不从心的那一日。
一阵“嘎吱”声响，凤麟剑折叠起来，被女将军别在腰间。她抬手在武冰洋肩上轻轻一拍，擦肩而去。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哀江上那个不断潜入水底就寻找的白衣男子，风呼啸着刮过哀江，仿佛万千冤魂啸哭。
好冷啊！
武冰洋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抬眼四顾，霜华如练，冷清的有些可怕。
熊豹死了，被许风白所杀，当着其他三营总兵的面。
熊豹少年时闯荡江湖，因为人嘲笑长相女气，盛怒之下灭人一家。许风白当面与熊豹对峙，这位小白脸的总兵倒是供认不讳，大大方方应下与许风白一战。
许风白一身内修已到常人难极之地，要杀一个熊豹自然不在话下，而他杀完熊豹后，却并未飘然离去，而是任凭他们束了自己，带到府尹衙门。
珠城衙门已经许久没有开堂审案，公差们列班而站，手中杀威棒整齐划一地敲击着地面。金福官服整洁地端然坐在公案后头，头上是一块‘公正严明’牌匾。堂下当中跪着镣铐加身的许风白，常捷、顾斐、费劲三人作为人证站在一侧。
“啪”的一声，金福将惊堂木一拍，问道：“下跪何人，所犯何事？”
一袭灰旧道袍的短发老人面无表情地道：“蜀中许风白，犯杀人罪。”
金福问：“所杀何人？”
许风白回：“珠城白虎营总兵熊豹。”
“因何杀他？”金福问。
许风白道：“受人所托。”
“何人所托？”
许风白便不再说话，金福还待再问，门口传来一人声音：“是我请他杀的人。”
这个声音大家都熟悉，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门口，看着一身玄衣的女子负手入堂来，蜡黄面上傲然如九天雄鹰，瑞凤眼中则是盯紧了猎物的灼灼精光。
他们都不知道凤白梅究竟要做什么，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走到许风白的身旁，将他掺了起来，随后躬腰同老人长揖一礼：“是晚辈糊涂，原不该让前辈行这般事。”
许风白看着她感慨道：“老道既然答应了将军，必定做到。”
凤白梅道：“道长可以走了。”
许风白却摇头：“法治社会，杀人偿命。熊豹滥杀死有余辜，可上有法律，老道擅自处决已经触犯律法，自该受到律法的制裁。”
凤白梅恍然明白过来，早在临江仙许风白说应她一诺开始，这人便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次杀熊豹，他也是早做好了打算。
思及此，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躬身又同许风白长揖一礼，道：“道长高风亮节，晚辈自愧弗如。”
许风白哈哈一笑，爽朗地道：“不知凤将军可否再请老道一顿东坡肘子？”
凤白梅也是一笑：“这又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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