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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顾斐你要做什么


七月二十七日是个大晴天,诸事皆宜。

        凤白梅一如既往早起,先在院中练了会儿,陪武烟用了早饭,让绿绮去摘星楼订一桌席面,才坐车往提刑司去。她到提刑司时,正逢顾斐出来。

        被从江南押送到洛阳,又经历了一个月的牢狱,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总兵,好似被打磨了棱角,锋芒不再。

        顾斐穿了一件青蓝的布衣裙,头发松松地用布带系在头顶,立在提刑司的门匾下,看着那樽石狮子旁站着的黛衣男装女子。

        就在两个月前,她还幻想着,在那个灰发男人的带领下,以珠城为起点,为十三年前枉死的将士们讨回一个公道。直到凤白梅到了珠城,一切都变了。

        那个为寻真相苦苦隐忍蛰伏了十三年的男人,轻易就信了镇魂主帅的话,将整个珠城的兵马指挥交给了她。结果,凤白梅伏诛了血衣余孽陶猫儿,天机阁掌控了珠城。

        他们辛苦谋划那么久,抵不上凤白梅到珠城半个月的时间。

        “走吧。”凤白梅的脸上仍带着浅浅笑容,“我车上有衣服,在摘星楼订了席面给你接风。”

        顾斐未语,依言上了凤家的马车。

        凤白梅将车夫打发回去,自己驾着车往摘星楼去。

        凤白梅给顾斐准备的是她自己的衣服,纯白色的衣裤鞋袜,衣身没有任何纹样。因为太容易污,她一直没穿过。

        两个人胖瘦相近,但顾斐比凤白梅高,在凤白梅身上还宽松的衣服,到了她身上便服帖起来。

        马车里还准备了妆盒铜镜,各样首饰都有,顾斐将头发高高地挽了个发髻,用一枚剑形的白玉簪固定,簪上一朵青蓝的堆纱波斯菊。

        她将一双剑眉剃去,描上两弯翠黛,点了红唇。不见天日的一月牢狱,令她本显暗沉的肤色变得苍白,将黛眉红唇凸显的更加明显。#@$&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摘星楼,凤白梅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亦愣了一下。

        顾斐并非能一眼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她着男装时,五官立体的更像个男人;而现在做女子的打扮,五官被修饰的小巧精致,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顾斐却全然不在意她的目光,抬眼看了看高达九层的酒楼,目光定在牌匾上。

        “摘星楼?”她为了扮作男子,将嗓音压得粗犷,加上一个月少有说话,声音好似从石缝中艰难挤出来一样沙哑。“手可摘星辰,多么轻狂的名字!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光是活着便要耗尽浑身力气,谁还敢奢望要星星要月亮呢?”

        凤白梅无话可对,只说:“走吧。”%&(&

        纵然不过巳时,摘星楼的大堂也是座无虚席,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演讲的正是修罗女将的传奇。

        二人进了包厢,正对门的圆桌上早已摆开各样佳肴,一坛女儿红揭了封,菜香与酒香混合扑鼻。

        顾斐在狱中一月不知酒菜香,又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扭捏作态,不用凤白梅招呼,已经坐下吃了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只一口却呛的面红耳赤。咳了半晌后,她却又仰头将半杯酒全部倒了下去,呛的眼泪直流。

        凤白梅不知她是不会饮酒,还是因蹲了太久的大牢猛然间不适应。在顾斐倒第三杯酒时,她接过了酒坛,“吃点菜吧。”

        顾斐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里的杀意很明显,“我说过不要救我。”

        凤白梅知道她在担心珠城朱雀营的人,“没有廉亲王点头,你不会这么快出来,他既然肯放了你,自不会再拿朱雀营来为难你。”

        顾斐笑了,笑的很嘲讽,“你以为他们是用朱雀营的人要挟我?”

        凤白梅微惊,“难道不是?”

        “柳如海以为你很聪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到头来,你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一句讥讽后,顾斐便不再出声,夺过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地抿进嘴里。

        “我查过你的一切,你身边无一个亲近的人,除了朱雀营,他还能拿什么威胁你?”凤白梅追问。

        看着对面的人,顾斐的心里突然有点失落。这个被立成传奇的凤家女将,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女子。

        “如果有一天,有人威胁到你,要你用自己的死去交换,你认为,对方拽着的是什么呢?”

        顾斐将杯子轻轻地搁在桌上,刚点的红唇被酒水浸润出饱满的光泽,令那张英气的脸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她褪去了一身锋芒,语调轻柔的像个谆谆教导的长者。

        “是你嫂侄?还是你的未婚夫婿?亦或者是从凤家出事后义无反顾挺身相护的武家人?”

        “凤白梅,你从军到底是为了什么?握着那面镇魂帅旗时,你心里念着的,是家中的寡嫂幼侄,还是我大夏的疆土?如果有一天,大夏的和平需要你做出牺牲,你将如何抉择?”

        她的问题那么多,可总结起来,不过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掌镇魂帅印?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凤白梅一直是清楚的,也是坚定的。

        “这世间事,除了生死,皆不算作大事。只有活着,才能谈别的。”凤白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入喉,只觉嗓子火辣辣的难受。她将杯子搁下,换了一盏茶。

        “当有人拿你最亲近的人威胁你时,你应该想一想,你尚在时他们都要受制于人,若你不在了,他们岂不是任人欺辱?”

        她吃了一口茶。

        摘星楼是洛阳最好的酒楼,酒时陈年的女儿红,茶自然也是好茶。上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澈,口齿回甘。

        凤白梅另取了一个青花盏,倒了一杯茶递给顾斐,“不管怎样,现在你还活着。想要保护人,手里就得有权、有钱、有人,还要狠得下心来。你的敌人不是正人君子,他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就得比他们更无赖更流氓!”

        顾斐没有去接那杯茶。她见识过凤白梅的行事风格,对此却不敢苟同,“你这样,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胜者为王的世道,讲仁义道德的人,要嘛做个闲云野鹤寄情山水,要嘛一抔黄土埋了三尺躯。”女将军将茶盏重重第搁在桌上,冷冽地一笑,“除了活着,其他都是狗屁。”

        顾斐再也想不到,会从凤白梅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我以为,从军之人,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凤白梅惨然一笑,“那些埋骨黄沙的儿郎,哪一个不想活着?”

        顾斐愣了一愣,旋即悠悠一叹,“是啊,如果可以,谁不想活着呢?可这世间,总该有些事比生死重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人选了鱼,就有人选熊掌罢了。”凤白梅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既然出来了,有什么打算?”

        顾斐也将那个话题丢开,了然道:“你费那么大的劲把我救出来,应该早就替我打算好了吧。”

        凤白梅耸耸肩,“就怕你嫌我这庙小,不肯屈就。”

        顾斐道:“你认为,你还有上战场的机会吗?”

        凤白梅道:“我凤家的风骨,自该由我凤家儿郎来承袭。”

        知道她说的是那个十三岁的凤家小公子,顾斐没有立时回答。她想了一想,又问:“凤将军真的认为,这世上没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吗?”

        她问的太郑重其事,令凤白梅感到意外,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顾斐却也不再追问,只说:“我累了,想歇歇。”

        凤白梅识趣地起身,“摘星楼很安全,想住多久都可以,有任何事同掌柜的说,他都会帮你。”

        她说完,不等顾斐回答,便离开房间下楼去。

        说书先生中场休息,大堂里的人三五成群讨论着近来的新闻趣事,无外乎文昭公主受刺和女总兵无罪释放两桩。

        其中文昭公主受刺一案,因为‘凶手’已经落网,可讨论的点有限,大多提了一嘴便带过去了。

        而顾斐无罪释放的事,因官府给的公文并未具体明说,加上之前戏文话本和血衣门造的势,反倒引得众人揣测纷纷。

        抓捕顾斐的是凤白梅,而证明顾斐是血衣余孽的是廉亲王,所有人都认为她这次死定了,却没想到不仅没死,还无罪释放了。

        “听说,今晨凤将军亲自到提刑司接的人。是她抓了顾斐,怎么还去接她呢?”

        “你们难道还没明白吗?前些日子突然冒出来的那些改编戏文出自柒先生之手,而买下摘星楼的那位陆姑娘能拿到柒先生的新话本,又和凤将军是朋友……这一切不是很明显吗?那些戏文话本肯定是凤将军授意的,也是凤将军动用了关系救下顾斐!”

        “可顾斐不是血衣余孽吗?血衣门害的凤家家破人亡,凤将军应该是最恨血衣门的,怎么还会救她呢?”

        “谁知道呢?他们这些人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想通的?”

        凤白梅信步出了摘星楼,负手迎着烈日阔步而去,刚行了数步,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凤白梅!”

        那声音隔得远,又提的很高,令她一时间听不出是谁,只是本能地回身去寻。

        街道很宽,很长,因为烈日的炙烤,空无一人。

        “我在这里。”那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凤白梅听清楚了。她循声望去,九层高的摘星楼黑瓦青墙,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飞檐上,被蓝蓝的天衬的像天边无暇的云。

        “顾斐!”凤白梅心头狠狠地一跳,声音拔的很高,难掩颤音,“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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