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污水
第二十九章:污水
周生辰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一年的王府藏书楼,那个看书看到睡着落到他膝头的小姑娘。
眼前场景何其相似,可是腿上玲珑有致的曲线提醒着他,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未及及笄之年的小姑娘。
“十一,十一。”周生辰迟疑着,拍了拍漼时宜的肩头。
漼时宜动了动,在周生辰后背陡然僵直的动作中,重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
周生辰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放弃了叫醒她的念头,干脆直接从腿上将她抱起,进了军帐。
她睡得极不安慰,一直蹙着眉心,想起她方才睡着前的样子,似乎很难过。
周生辰心中微微一叹,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正欲离开,身上的衣服突然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揪住。
“捷报呢……王军的捷报呢……”
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眼角却被泪洇湿,她醉了,说的梦话或者是醉话。
“两个月了……王军还没消息……六镇在哪儿……殿下在哪儿,他要是死了,我去哪里找他……”
她带着哭腔,在梦中,说要去他。
周生辰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他征战多年,每每绝处逢生、生死一线之时,从未想过,有人要去找他。
也从未有人说过,他死了,去何处找。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西州,来到王府,出现在他身边,已经七年之久。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家,不论军营还是王府,只是他的栖息之所,他的家在当年离开中州时,便被他抛之身外,周生辰无皇姓,无家室,亦无家人。
他知道自己的宿命,注定是战场上的一抷黄沙,这人世间的事,可留恋的越少越好。
这么多年,他拒绝了一桩又一桩的婚事,因为他注定马革裹尸的一个人,承载不起一段姻缘,何必耽搁一个女子的一生。
何况,他身上,还有皇室的忌惮和猜疑,当有一日那仅有的信任无存,他身上承载的这些就会轰然倒塌,将他和他身边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生辰敛起心神,声音很轻,说出口的话却重似万钧:“六镇,在北。中州以北,西州的东北方,他若是死了,不希望你去找,死在何处,就葬在何处。”
这番话,与其是说与她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周生辰垂下睫毛,心中的涟漪渐渐止息。
起身便要离去,不曾想那只小手突然用上了力气,将他扯住。
周生辰微怔,看向躺在床上的漼时宜,只见她双眸睁开,眸光氤氲,含着晶莹的雾气。
“死在何处,就葬在何处……”
随着她开口,眼角的泪滑落,隐入枕面,消失不见。
她的眼泪,在周生辰的心中陡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在他猝不及防之间,心中的疼惜铺天盖地袭来,让他措手不及。
“十一……”他张了张口。
漼时宜突然放开了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负气道:
“殿下走吧。”
果然啊,不管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希望她去找,可她怎能不找他。
她找他,踏过生死,越过轮回,走过几生几世,才终于找到了他啊。
可是他不知道。
他依旧会对她说,人死了,留下的东西都是空的。
她不想听。
她听着背后良久的静默,听到脚步声渐远终于消失,将自己在被子下面缩成一团,眼泪无声,汹涌。
周生辰离开军帐,遇到了正在四下张望的宏晓誉,宏晓誉一见他,上前道:“师父,可看见十一了?”
“她在……里面。”周生辰以余光看了帅帐一眼。
宏晓誉眨了眨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十一在师父的军帐里?”
“她方才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周生辰试图解释。
“师父把十一给喝醉了?”宏晓誉更惊奇了。
“好了,你进去陪她吧。”周生辰放弃解释,径直离开了。
宏晓誉看着周生辰的背影,觉得师父今日有些怪怪的。
周生辰随意走在军营中,人生二十余载,他从未有一日如今天这般心烦意乱,看到将士们正在围着火堆烤火说话,便走过去,随意坐了下来。
听着将士们讲一路见闻,讲陛下封赏,说到开心处,大家开怀大笑。
周生辰安静地坐着,听着,眼睛却不时看向帅帐,不多时,只见宏晓誉带着漼时宜走了出来,二人耳语了几句,朝着伙房的方向去了。
看到漼时宜与宏晓誉说话时脸上有了笑意,周生辰立刻吩咐道:“让伙夫给宏将军做点热的东西吃。”
“是。”亲兵起身要走,又被周生辰叫住。
“等等,宏将军这个人比较好面子,跟伙夫说是本王饿了,让他烧的。”
“是,殿下。”
周生辰看了看周围的将士,这些面孔都是他熟悉的,陪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
“你们都有妻儿吗?死了有人葬你们吗?”
“不敢娶啊,”一个将士回答,“就怕有今日没明日。”
旁边一个将士哈哈大笑起来,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就算你想娶,人家也不敢嫁啊!”
将士中响起嘻嘻哈哈的打趣声,周生辰却静默不语,若有所思。
因太子宿在了军营,是以翌日凤俏将萧晏从王府佛堂押到了军营,方便太子随时提审。宏晓誉一早便去训兵了,漼时宜睡醒时帐中空无一人,她静坐了一会儿,起身披好衣服,掀帘走了出去。
周生辰正站在门口,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月白色的衣衫,长身玉立,安静地看着她。
漼时宜收回目光,恭敬地行礼,“殿下。”
她许久没在他面前行如此郑重的大礼了,这刻意的疏远和生分,让周生辰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必多礼。”
漼时宜依言站直身体,迈步便走,与周生辰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你要走了?”
“回殿下,要走。”漼时宜依旧没回头。
“今日新寺选址,你不去吗?”
“回殿下,不去。”漼时宜连脚步都没停。
“新寺的名字……”
“青龙寺。”
漼时宜走远了。
周生辰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他唯一想到的一个能留下她的理由,都没有了。
原来新寺的名字,她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他来问。
周生辰有些后悔,不该今日去选址。
漼时宜刚一回到家,成喜就迎了上来,“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漼时宜一见成喜的表情,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妙。
“姑娘今早回来,可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了?”
“未曾,外面在传什么?”
“我……我要气死了!”成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说,“昨日午后,西州城的大街小巷突然都在传,说……说……”
“到底说什么,不用顾忌,原原本本照实说。”
“说姑老爷献女媚上,说南辰王府和李府,两府一家,小南辰王和漼氏女暗通款曲,行苟且之事……”成喜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漼时宜的脸色。
只见漼时宜的神情从凝重到惊讶,从惊讶到……啼笑皆非,就是没有成喜以为的羞恼愤慨。
待她说完,漼时宜噗嗤一声,竟然笑出声来。
“姑娘,你笑什么!”成喜急道。
“两府一家,暗通款曲,”漼时宜一边重复一边笑道,“看来,小南辰王和漼氏女行苟且之事这种传言,倒是何时都不会变的。”
“姑娘啊,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情发笑?你不知道昨日姑老爷回来时,脸黑得像炭一样,直说要去军营将你寻回来呢。”
“哦?那后来为何没去寻我?”漼时宜道。
“是三娘子拦下了,不知道同姑老爷说了什么,姑老爷看起来也就没那么生气了。”成喜道。
“嗯,我知道了。”漼时宜点点头,“这事如何发生的,说来与我听听。”
“姑娘神算,就知道表小姐不是省油的灯,我昨日偷偷跟着她那丫鬟,那丫鬟去了好几间茶楼,会了说书先生,不多时这谣言便遍布西州城了。”成喜想想便为之气结,“偏姑娘吩咐了,不许拦不许管,不然我非去撕了那臭丫头的嘴不可。”
“你纵是撕了她的嘴,她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又能如何?”漼时宜坐在椅子上,噙着笑道。
“可这么大一盆污水泼过来,我们总不能这么受着吧!”成喜柳眉倒竖,杏眼圆瞪。
“这污水……泼得好。”漼时宜喝了一口茶,悠然道。
“啊?”成喜盯着漼时宜,觉得姑娘一定是被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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