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毒牙
第六十三章:毒牙
漼时宜将信送出,坐在书房发呆。
不知道周生辰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战局如何。这些内情对于此刻的局势来说未必有帮助,但是漼时宜深刻地知道,战争时,信息就是一切。
只有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更有胜算。
“姑娘又在担心殿下了,”成喜给漼时宜添了一杯热茶,“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漼时宜点点头。
吉人天相,她愿意相信,但是她不相信上天,如果苍天有眼,那一世的周生辰何至于会有那样的结局。天地皆不仁,自己的命运只在自己手里。
漼时宜起身穿好披风,走出门去,成喜跟在她身后,还以为她要回房休息,结果她却走到了藏书楼。
“姑娘,这么晚了,来此处做什么呀?”
“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那怎么行,这藏书楼里面可冷得很,我去给姑娘备个手炉来。”
“不必了,我用不上,你先回去歇息吧。”
漼时宜执意如此,成喜也不能违拗,自从漼时宜成婚后,掌管了王府上下,有时言谈举止间也隐隐有了王妃的威仪,不再像从前那个养在深闺的少女,有时她说出口的话,更像是命令,不能不遵。
成喜退下后,漼时宜一个人走进了藏书楼,停在了那面空无一字的竹屏前。
良久之后,她取来了笔,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在竹屏上写下了几个字。
上林赋。
这一次不会再有不记得的词句,这一篇上林赋,每字每句,她都烂熟于心……
除夕将至,哪怕边境战事不息,百姓流离失所白骨堆叠,百里硝烟血流成河,中原大地依旧一派辞旧迎新的喜庆之气。
中州皇城辞旧迎新之礼尤为盛大。
在这举国同欢的除夕夜,皇宫中的一处宫殿中,孟鸾面带愁容地将一位太医送了出去,看着手中那方带着血的白色帕子,忍住叹气声,躬着腰回到刘子行的床边。
“太医说殿下最近忧思过甚,让殿下好生静养。”
刘子行靠在床边,苦笑一声:“确实,我的身子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忧思的?左右熬不过多久。”
“殿下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只要殿下好好养身体,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等到陛下旨准殿下去封地的。”孟鸾急道。
“他会吗?”刘子行的苦笑中透出一丝嘲讽,“他如果真的愿意放我走,早就放了,他就是要拘着我,熬着我,亲眼看着我死在他面前,他才会安心。”
“殿下……”孟鸾喉间酸涩,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刘子行摆了摆手,示意孟鸾什么都不必说了。
什么开府立妃,什么携家眷前往封地,幸华公主两次请嫁都被刘徽按住不提,刘徽根本就没有让他开府立妃的打算,也根本没有想过要放他走。
刘子行剧烈地咳嗽起来,孟鸾忙上前拍他的背帮他平缓顺气。
“一步错,步步错……”刘子行一边喘息着一边叹道。
“殿下没有错,殿下想活下来有什么错,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殿下又岂会与太后……”
孟鸾的话在刘子行霍然凌厉的目光中戛然停止。
“休得再提,否则你我连眼下的日子也没有了。”刘子行的语气阴森得可怕。
“是。”孟鸾惊惧地低下头。
刘子行闭起眼睛,胸口从剧烈的起伏到逐渐平缓,然后他睁开眼,坐了起来。
“殿下要什么?”孟鸾忙上前搀扶。
刘子行不语,在孟鸾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一扇屏风后,屏风后有一口箱子,刘子行慢慢地蹲下身,将那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卷的画轴。
刘子行随后取出一卷画轴打开,一幅美人图,跃然纸上。
“为了江山稳固,连心爱的女子都能拱手他人,他倒真是个合格的君王。”
孟鸾垂头,不敢多言。
“她不喜欢我,她从小就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当初在莲池那一次,可能并非意外,如果不是高淮阳出现,这个世上早就没有刘子行了。”
“她不喜欢我,他防备我,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们都如此对我!”
“如果不是他们逼得我性命堪忧,我又怎么会去找太后……我明知道我是与虎谋皮,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活着……咳咳……想活着……”
孟鸾急急上前,搀住刘子行,“殿下,万不可动怒,身体要紧……”
“孟鸾,我如何能不怒,你告诉我,他们将我逼到如此地步,我如何能不怒!”
刘子行又咳了起来,身体颤抖着。
“殿下!”孟鸾哭着跪了下来,“求殿下去榻上歇着!求殿下珍重自己啊!”
刘子行靠着孟鸾,矮下了身子,急剧的喘息让他几乎脱力,瘫软着坐到地上。
“孟鸾……你说,我何时才能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头顶上那把刀早点砍下来,也好过每日里这样煎熬……我想活着,我已经让出了太子之位……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他们知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刘子行低低地笑了起来,嘴边的血迹在这笑容中显得格外妖异,手中的画卷,被他紧紧地握着,揉成一团……
孟鸾看着刘子行手中的画,和他面前的那口箱子,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东西毕竟出自御前,还是早些处理了才好,否则怕是要惹来祸事。”
“对,处理掉,他本来就是要拿去处理掉的。”刘子行嗤笑了一声,“孟鸾你看,他这个皇帝当的,也如此的不痛快,也如此的不得已。”
“殿下说得是,这乱世中的人,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孟鸾低声道。
“不,有人能。”刘子行仰起头,笑了起来,“一个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还能手握权柄的人,才能够真正地做到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他们都不能,因为他们畏惧将来,而我……没有将来。”
刘子行将手中的画卷轻轻地一抛,丢进了箱子里,看也不再看一眼,淡淡道:“先收好。”
“是。”
刘子行这样说,孟鸾便不敢再多置喙,将刘子行搀扶着去床榻上躺好,便又回到屏风后将那口箱子盖好藏了起来。
孟鸾不知道殿下留着这些画到底有什么用处,但他知道一点,画中这女子,与陛下一样,都是殿下心里的刺。
一时不拔,便痛一时,一日不拔,便痛一日。
孟鸾将东西收拾妥当,将熬好的汤药取来,小口小口地喂刘子行喝下。
“殿下,前日宫中岁宴时,有消息传出来,姜嫔有喜了。”
刘子行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鸾说完这句,也不再多言,将药喂完,伺候刘子行宽衣躺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自从刘徽立后纳妃,后宫中也有妃嫔怀有龙嗣,但是大多落胎难产,后宫中妃嫔互相猜忌,就连刘徽也怀疑过刘皇后为了宗族势力暗下独手,可始终没有查到实证。
皇宫中的孩子,能活下来的本就太少了。
宫闱之事,到底有损天家颜面,既然查不到实证,便也不了了之。
姜嫔的身孕,在皇宫岁宴之时被发觉,虽然众人口中称贺,但刘徽在喜悦之余总是透着隐隐的担忧。
这个除夕,似乎没有人过得顺心顺意。
西州的冰雪再次消融时,漼时宜收到了周生辰走后的第二封信。
她的指尖细细地抚摸过他的字迹,眼睛微热。
得知王军一路高歌猛进,得知柔然节节败退,得知他安然无恙,她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了。
“殿下可还好?”漼三娘瞧着女儿的神情,也跟着红了眼睛。
刚成婚的小夫妻,便就这样分开了整整一年多,怎能不叫她心疼。
“嗯,还好,只说一直昼夜行军,柔然骑兵狡诈,草原上寻找和设伏皆不容易,少有时间和机会能写信,劳家人挂怀,甚觉不安。”漼时宜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却倔强地不肯向上。
她笑不出,她只想哭。
从前那一世,她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阵前的书信,无论是周生辰还是师兄师姐们,没有人写信。
因为他们都没有家人,他们与周生辰一样,都知道自己的归宿便是战场,一旦去了,便不能回头。
死在何处,就葬在何处。
留在王府中的她,能收到的只有捷报。
而如今,她收到了周生辰的信,他在同她和家人报平安。
周生辰从回头的那一刻起,有了羁绊。
“听说殿下的书信到了?”李七郎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是。”漼时宜点点头,“他说初时收编的北海王军残部,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王军兵力大增,凯旋指日可待。”
“太好了,太好了!”李七郎重重地一握拳,喜道。
“阿爹这些日子也辛苦了,粮草运送,后方调度,他在信中说劳累阿爹了。”漼时宜又道。
“于公我是殿下的部曲,于私他是我的女婿,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王军得胜,你们小两口早些团聚。”李七郎瞧着女儿越来越红的眼睛,也跟着心疼。
“对了,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漼三娘道。
“中州来信了,”李七郎提起此事,脸色渐渐地凝重起来,“兄长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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