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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酒令


第六十六章:酒令

        漼时宜期期艾艾的眼神看得周生辰心中一紧。

        “时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漼时宜凝望他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有感罢了。”

        “我从前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如今有了你有了家,和从前自是不同,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为了你,珍重我自己。”周生辰握住漼时宜的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一直担心的事是什么,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漼时宜看着周生辰,良久,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

        这一场庆功宴,庆的是功,庆的是生。

        酒酣耳热时,有人放声高歌,也有人低声痛哭,三年征战,此时还能活着喝到这杯庆功酒的将士们,莫不唏嘘。

        周生辰安静地坐在席间,看着眼前的众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敬到面前的酒,他的神色始终如常,视野中那些百形百态,似乎都不能撼动他一分。

        他早已不是那个放意且狂歌的周生辰,他是手握天下重兵的统帅南辰王,连一醉,都需要小心翼翼。

        漼时宜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趁着周生辰被弟子们围住敬酒的时候,一个人拎起酒坛离开了宴席。

        她走到了军帐外,随意找了一片空地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今年是刘徽登基的第十三年,如今的她二十三岁。

        这一年终究还是到来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十九岁的刘徽,是不是如同那一世一般,人生永远地停留在十九岁。

        戚真真早已不是威胁,刘子行一直被软禁,中州看起来似乎一直很太平,可是漼时宜就是觉得不安。

        “小十一!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凤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漼时宜回过头去看,只见凤俏、宏晓誉还有萧晏和漼风几个人,都笑吟吟地看着她。

        “没大没小,叫师娘。”宏晓誉拍了凤俏一下。

        “师父又不在,你平日里跟我说话不也是十一长十一短的。”凤俏不服气地瞪着宏晓誉。

        “还是叫十一吧,我听着也习惯。”漼时宜笑道。

        “殿下不在,还是叫十一吧。”漼风微笑着对宏晓誉道,“你们叫师娘的时候,十一也别扭。”

        “还是三哥了解我。”漼时宜望向漼风,被她叫了十年的师兄师姐唤作师娘,她一时间真的是接受无能,每次别别扭扭的表情都落在漼风眼中。

        “你们怎么出来了?”漼时宜问道。

        “王妃一个人离去,殿下不放心,被将士们围着敬酒又脱不开身,于是叫漼将军出来看看,可巧被凤将军听到了。”萧晏说话好像说了一半,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那定然是凤俏要跟来,还要拉着宏晓誉和和尚一起来,剩下话萧晏不必说,漼时宜都想到了。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

        “笑什么?”凤俏纳闷地看着众人,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浑不在意,上前挽住漼时宜的手,“一个人躲起来喝酒多无趣,来,我们陪你!”

        “好啊!”漼时宜点点头,“一别好几年,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共饮了。”

        “我去取酒来。”漼风转身要回帐中取酒。

        “我跟你一起去。”宏晓誉道。

        凤俏看着两个人的一同离去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十一啊,你三哥和我师姐最近奇怪得很,做什么都在一处。”

        “是吗?”漼时宜故作诧异。

        “是,”凤俏用力地点头,“不信你问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不清楚。”萧晏道。

        “你个臭和尚——”凤俏一双杏眼狠狠地瞪向萧晏。

        “凤姐姐,凤阳王是出家人,出家人眼中无有世俗事,你莫要为难凤阳王了。”漼时宜连忙拉住凤俏。

        “出家人,”凤俏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家人的身份当真好用得很。”

        萧晏避开凤俏的视线,垂头不语。

        “怎么了?”漼时宜注意到凤俏突然不豫的表情。

        “没事,”凤俏摇摇头,强自笑了笑,一指远处,“酒来了!”

        漼风和宏晓誉两个人,拎了好几坛酒走了过来。

        “这也太多了……”漼时宜吓了一跳,明显眼前这几个人已经在席间喝了不少,又取了这么多酒来。

        “幸亏你今日从王府带来的酒够喝。”宏晓誉笑道。

        “今日陪你好好喝一回,我们兄弟很久没有一聚了。”漼风道。

        “好,那咱们今日不醉不归!”漼时宜朗声道。

        “不醉不归!”众人齐声笑道。

        漼风生了篝火,没了约束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行着酒令,喝着美酒,好不快活,漼时宜被这氛围感染,渐渐地也放松了下来,暂时忘记了一直以来的担忧。

        今朝有酒今朝醉。

        喝到酣畅时,漼风站起身来,拎起酒坛仰头饮了一口,高声吟唱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以当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

        漼风将手中的酒坛高举过头,看着漼时宜大声道:“唯有屠苏!”

        “好!”众人齐喝。

        漼时宜也跟着笑,拍着手左摇右晃,她有些醉了,但是视野清明,眼前的漼风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此时的漼风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看宏晓誉的眼神,满是藏不住的情意。

        此一生,可与心爱之人相守,是最难得。

        凤俏笑得最欢快,“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宏晓誉问她。

        “可惜三师兄上次教我的诗我没背下来,不然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吟唱一首。”凤俏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放弃了,“还是算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疼,还不如多喝点酒来得爽快!”

        “那我们行酒令,到你时你就只能喝酒,岂不成了我们欺负你。”漼风道。

        “那也要看你们能不能欺负得了我,我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尽管放马过来!”凤俏一仰头,豪气冲天。

        “我跟凤姐姐一起。”漼时宜主动坐到凤俏身边。

        “哎!没错,十一同我一起,令算她的,酒算我的!”凤俏笑道。

        “那就这么定了,下一个该和尚了。”宏晓誉道。

        萧晏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这个我好像听懂了,就是说不管我今天高兴不高兴,日子还是一样过,对不对?”凤俏道。

        “没错。”萧晏微笑点头,“凤将军果然聪慧过人。”

        凤俏被他一夸,竟有些不好意思,拎起酒坛灌了一口酒。

        漼时宜坐在篝火旁,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回想起那一世的生离死别,心中百转千回,唯有手边的屠苏酒可以慰藉。

        当众人发觉他们的小十一行酒令没有输也在跟着喝酒时,漼时宜已经双颊通红,醉眼惺忪了。

        漼时宜隔着篝火的火光,看到了周生辰俊美的面容。

        这乱世成就了多少人,又毁掉了多少人。

        周生辰,就是被这乱世所毁,他守着这天下,却被这天下抛弃。他一生尽忠的北陈王朝,不过是五千年历史中的一个过客,来时吞下了中原大地上的白骨,走时依旧留下满地残骸。

        漼时宜站在篝火的这一边,仿佛自己站在五千年后的那一世,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周生辰,或许北陈不配拥有他,可他一身华夏魂,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人间。

        愚忠?

        不,那只是因为没人懂他。

        她懂他吗,或许……

        漼时宜拎起酒坛,微微一笑,向前迈了一步,她的脚步有些不稳,仍旧一步一步地不停,宽大的披风被夜里的寒风卷起,女子的面容带着少见的坚毅和轻蔑,她站在人群中央,下巴高高地抬起,嘴角含着一丝不屑和讥绡,像是在嘲讽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穿透黑夜,带着微醺的哑意,一字一字,清晰掷地:

        “王逸少,张伯英,

        古来几许浪得名。

        张颠老死不足数,

        我师此义,不、师、古!”

        随着漼时宜最后一个字吟罢,只见她轻轻地一甩手,酒坛啪地一声摔进了篝火中,火焰猛地蹿高,映衬着那女子的脸。

        她在笑。

        笑得极美,又极冷。

        哪个朝代又如何,谁的江山又如何。

        那些名字,不过就是存在过的名字。

        皇位,不就是用来被一个一个地推翻吗?

        如果这个天下,注定要负了周生辰,她如何不能,负了这个天下?

        众人看呆了,直到和尚拍了拍手掌,清脆的掌声唤回众人的神智,包括出了神的周生辰。

        “王妃此诗狂放不羁,闻之如惊雷入耳,令人惊叹。”萧晏道,“只是,这王逸少,张伯英,张颠却都是何方高人,倒是从未有所耳闻。”

        “师父!”宏晓誉第一个发现了不远处站在黑暗中的周生辰。

        “师父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凤俏等人纷纷起身。

        “怕打扰你们的好兴致。”周生辰这才从黑暗中慢慢地走出来,他的眼睛看着漼时宜,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开。

        漼时宜看着他笑了,“周生辰……”

        她唤他,便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已经醉了的她忘记了自己面前的篝火,抬脚便要越过篝火去找周生辰。

        “十一!”

        “妹妹!”

        一圈人吓得手忙脚乱地拉住了她。

        周生辰急忙上前,搀住了东倒西歪的漼时宜。

        漼时宜歪歪斜斜地靠在他怀里,呼吸间浓浓的酒气,她是真的喝醉了。

        “周生辰……”她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来了。”

        【注:时宜吟的诗是李白的《草书歌行》中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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