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吃人
随着急促的开关门声和着错乱的脚步，司钊将一条一米左右长的蛇扔到了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火红和碧绿如刀劈开一样分开在躯体的两边，缩小了的锦葵在地板上蜷缩着。长身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暗红的血液从腹部渗出，积在褐色的地板上。
花朔一脸谦卑平静地站在司钊背后，低垂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出密布的阴影，正挡住他的眼神。
风毓闻声下楼，径直走到门口，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着重伤的锦葵，熔金般的眼瞳泛着冷血动物的漠然，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其中透着一股同情。
“嘁，想不到堂堂、堂堂大妖竟然还会使诈……”锦葵声音虚弱，黑红的血液随着话语淋淋漓漓地从嘴角流出。她用和风毓差不多的眼睛怨毒地瞪视着司钊，“原来你除了那柄弯刀，还有这样的能力、算、算了……”说完这些话，她的头就如同失去了支撑一般重新跌落到了地上。
锦葵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那个人并没有告诉她司钊已经回到了风毓的身边，也没人告诉她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徒弟竟然是个狠角色。
以一敌二，还是在自己对对方的两个人知之甚少的情况下，惨败也情有可原。而且，她甘愿为那个人赴汤蹈火。
她一直清楚被surveillance重新追捕回去的逃犯将会面对未知的、严酷的惩罚，但她既然敢逃出来，就已经做好了被囚禁终生的准备。
况且，她已经成功化蛟，不是“孩子”的父亲可以轻易放弃的棋子。
司钊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的锦葵，眼神冰凉没有温度，似乎没有听到刚才冒犯的话，语气平淡道：“那只是策略，是你自己小瞧了我们。”
锦葵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虽然自己是有意被抓,来为“太子”争取撤离的时间，但现在这样的情形，她是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性的。
或许……她敏锐地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想起了住在这里的卫忍冬。
自己无法感知到他身上的灵力，单从这点看来对方应该是个硬茬子，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他，想必能力相当一般。
也许这个人可以成为自己逃走的突破口……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风毓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厉声道：“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锦葵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说：“我疯了吗？”
她抬眼扫了一眼风毓：“你们三个人都在，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有说废话的时间不如直接问我问题。”
花朔不能习惯她这种傲慢的说话方式，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怎么？”锦葵并没有看他，“我说的不对吗？如果不是有问题要问我，恐怕你们早就把我扔进海底监狱了。”
“认清形势，”风毓招招手，让花朔站到了自己身边，“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你为什么要选择楚鹤笙做那东西的‘母亲’？”
“她本来是我选好的祭品，吃掉她可以让我的孩子变得更强。”锦葵又摇摇头，“但是她没有被吃掉……他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司钊皱了皱眉。自surveillance介入人和妖之间后，吃人事件就很少发生了。妖怪连攻击人都会被抓，更别说吃人了……可现在竟然出现了‘祭品’一词，还是用活人当祭品……
究竟是要复活什么？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让你选择了楚鹤笙来做这个祭品？”
“你真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锦葵睁眼定定地望向风毓，“你的父亲当年又是为什么选中你的母亲的呢？”
风毓的声音依然风平浪静：“不要把这二者混为一谈，你是把‘妖胎’直接转入了楚鹤笙体内，借她的身体生出了那妖怪。”
“那你呢。”锦葵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怎么能肯定自己不是借人类的身体出生的妖胎，而是半妖呢。你的灵力那么强，谁不知道你一千年前还杀死了一方大妖……”
“够了！”司钊厉声打断锦葵。他知道风毓脸上虽然平静，但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失去了思考能力，不然也不会被锦葵牵着鼻子走。
他的脸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介于人和狐狸之间，尖利的犬齿暴露在嘴角外面，语气不善道：“不要转移话题，是我们在问你！你为什么会选中楚鹤笙，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是孩子的父亲选的她，”锦葵不紧不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她，真奇怪，那孩子就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我们并不能吃掉她，我不能也就算了，‘太子’也不能……”
司钊追问道：“什么‘太子’？是说那条蚯蚓吗？你怎么会叫那东西”太子”？！”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回来了，从前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锦葵露出一丝沉醉的微笑，“能生下‘太子’，我就已经满足了。”
“不知所云！”风毓突然说道，他打断了锦葵接下来的话。花朔正好回来了，他刚刚离开去了地下室，现在推过来一只简陋的木头笼子。
风毓把重伤的锦葵扔进笼子里，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地觉得有点发毛。
笼子是正方形的，边长在一米左右，缝隙足够一个成年男性塞进去个拳头，看起来根本困不住一只大妖。
出人意料的是，锦葵进去之后似乎马上就虚弱了下来。她之前说话中气十足，让人几乎忘了她身受重伤，但如今她死气沉沉地趴在笼子里，一副快要咽气的模样。
“……要喝一杯吗？”司钊扭头看向风毓，刚才的谈话又揭开了他的伤疤，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司钊知道他非常介意自己的身世。
虽然还有满肚子的疑问，但司钊觉得此刻不是撬开锦葵的嘴的时候。
可是风毓摇摇头拒绝了司钊的邀请，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锦葵的话确实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但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不会再做出什么傻事。
比起喝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太子”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一千年前，他在弄清这个词的含义之前，就一怒之下把”太子”杀了。
当年那件事和”太子”息息相关，但没几个人知道，而司钊也是众多不知情人士之一。
一千年前有人说”太子”就是乌泠，而花望则是他的祭品。
只有吃掉祭品，”太子”才可以正式登基，成为妖怪的“皇帝”。但在花望被吃掉之后，自己就一怒之下杀死了乌泠。
”太子”的传言很快就被半妖杀死纯血大妖一事盖过了风头，那之后的一千年，再也没有类似的传言出现。
当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司钊正在外乡游历，等他回来时风毓已经被关进了龙族的监狱，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先回房休息吧，今晚辛苦你们了。”风毓向司钊和花朔点点头，“锦葵已经成功被捕，明早surveillance的人回过来把她带走。”
“那我先回房了，您也早点休息。”花朔点了点头，乖顺地上了楼，似乎没什么想问的。
司钊看了一眼风毓，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别乱想，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风毓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楼梯尽头。
刚才他闻到了隐隐的烟味，还好，只是普通的烟草气息。
他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憋闷感，一千年前的噩梦就源于“太子”。
自己挥剑结束的，到底只是一场闹剧，还是一场浩劫？
可惜，并没有人知晓。
而现在，似乎正是新的剧目开场之时。
风毓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一张和花朔一般无二的面孔在眼前飞速闪过，回忆的碎片像碎玻璃一样漂浮在浓稠的黑色雾霭里。
那个人早熟而淡漠疏离，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却独独对自己细心又温柔。
所以自己才会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一个人类。
风毓在回忆中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书房。他打开了一层常年上锁的抽屉，里面是一个卷轴和一个匣子。
卷轴里画着他凭记忆复原的花望。
他又一次将自己的记忆和如今的花朔进行比较。不得不说，从他发现了花家的这个孩子后，就把他带在了身边，从八岁到现在的十七岁，他和每个阶段的花望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找到了花望的转世，虽然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和花望相去甚远，但长相实在是太过相似。
可是他无法爱上一个天之骄子。花朔过于完美，身世、长相、礼仪、天分、努力……一切都无可挑剔。就像精致的人偶，闪闪发光，却缺乏生气。
他喜欢花朔吗？那必然是喜欢的，但很明确，那就是师父对徒弟的疼爱。
他一度以为花望的形象会在他长久的生命里逐渐模糊，他已经记不得他们之间的很多细节了，只能模糊地想起一些碎片式的记忆。
直到他遇到了卫忍冬，那个少年面色苍白，五官却深刻跋扈，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冷漠又迷茫地打量着自己突然改变的世界。
虽然境遇不同，但是他能感觉到，卫忍冬的眼神和脾性，都仿佛磁石一般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当年的花望。
只是当时他花了十年才确定自己的心意。
一千年过去了，他感觉好像要移情别恋了。
又好像没有。
周围一片漆黑，刚才的梦境像是破碎的玻璃刺入卫忍冬的脑海。
梦中他看到一条漆黑的龙，巨大的身躯仿佛幺矫的黑色闪电，而“花朔”身着青色的古装常服，面色如常地紧贴着硕大的龙头与之对视。
劲瘦颀长的青年与头角峥嵘的龙对视着，而且好像并不落下风。
卫忍冬从远处隐隐看到“花朔”的嘴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然后黑龙似乎被激怒了一般拍打了一下尾巴，霎时间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
它一口咬住了那个青色的人形，齿尖有鲜血流出，青色的衣服一瞬间就被鲜血浸透了！
黑龙恨恨地咬住“花朔“”，喉咙深处传来了一声低沉压抑的吼叫，明显是气急败坏。
不知“花朔”究竟是说了什么，能把它惹怒成这样。
下一秒钟，黑龙仰起头路，毫不犹豫地将“花朔”吃进了腹中。卫忍冬似乎听见了骨头碎裂和皮开肉绽的声音，就算距离很远，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视觉和听觉冲击。
他刚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学被妖怪吃了，就算已经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梦境，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
这一切太真实了，虽然从没见过类似的场景，但他知道妖怪吃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似乎知道有人正从远方窥视着这一切，黑龙将目光转向了他。一瞬间，卫忍冬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冷酷森严的金色竖瞳仿佛刀鞘，而锋利的目光就是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的凶器，将他钉死在原地，寸步难行。
下一秒，卫忍冬睁开眼睛，他的身上已经汗湿了，只因为梦中的黑龙看了自己一眼，就让他有了一种猎物被天敌盯上了的感觉。他不敢想象，如果是在现实中遇到了龙这样的大妖，自己怕是会不自觉地跪下。
“你醒了？”
一道女声传来，卫忍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周围一片漆黑，但不知为何，自己可以看清这里面的摆设。
他把头转向刚才说话的锦葵，对方仍然在那只缝隙巨大的木头笼子里，但这个牢笼似乎坚不可破，而她根本没有动过逃出来的念头。
“‘太子’，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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