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七章情锁牵【上篇】(4)
天气阴沉得一丝风都无,又闷又热。
许池坐在窗前看一会儿书,抬眼看一下天色;再看一会儿书,再抬眼看一下天色。
静默了片刻,索性搁下手里的书,来到门前伫立遥望。
伫立了片刻,似乎愈发不耐烦,又来到大门前伫立遥望。
突然之间,四下风起,阴沉的天际隐隐有闷闷的雷声传来。
许池神情焦灼地徘徊来徘徊去,在雷声迫近的一刻,趔趄着脚步跑进茅屋找出一把旧伞,急急撑开跑进逐渐雨丝迷蒙的青山深处。
灵儿背着药篓顶着斜风细雨绕过一座青山,便见一抹灰白身影自细雨深处飞奔而来。
“你疯了,你身上还有伤呢!再受了风寒怎么办?”
未待许池说话,灵儿已经急声训斥起来。
因为有风,所以即使撑了雨伞还是难免全身湿透,许池也顾不得那么多,尽力用破旧的油纸伞挡住灵儿身侧的斜风细雨,急声道:“我没事,倒是你,一个姑娘家着了凉怎么办?”
“我是医者,我心里有数!遇到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我啊真是倒霉!”
“确实挺倒霉的!为我采药还能遇到这样不听话的雨!快到这边来,那边风大!”
许池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儿扯到自己右侧,替她挡住逐渐变大的风雨。
灵儿反倒咯咯笑了起来,直接将他手里的油纸伞夺过去收了,笑道:“哎呀,反正都湿透了,还撑伞做什么!就这样淋着吧!也挺好玩的!”
灵儿说着直接握住许池的手腕在斜风细雨里奔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穿透雨幕,裹挟着两抹年轻快活的身影,两颗干净纯粹的心灵,在淋漓细雨中翩跹起舞。
空旷简陋的茅屋里燃着一团篝火,被雨淋成落汤鸡一样的两个人坐在火堆旁,一边烘烤衣衫,一边喝姜汤。
灵儿看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连声抱怨道:“许池,都怪你,你出门之前不会先把小白抱到屋子里吗?你看看,我的小白现在多可怜!”
许池不免有些讪讪的:“对不起,灵儿,我……我一着急,忘了……”
灵儿瞪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拾起地上的木棍小心整理了一下身畔的火堆,谨慎提醒道:“烤火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哦,如果烧了我的茅屋,我就没地方住了。”
许池随即脱口而出:“那就跟我走吧!”
灵儿正握着木棍拨着火堆,闻言一愣,怔怔抬头看他。
许池触到她的视线,面庞蓦地红了,急忙避开她的目光,焦灼解释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毕竟是为了救我嘛,我也应该知恩图报的。”
灵儿默默看了他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眸继续拨弄火堆。
一时间,茅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许池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灵儿,似乎没在她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眸中闪过一抹黯然之色。
四下一片悄然,只能听到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和火堆里偶尔火花的噼啪声,许池似乎是想打破这种令他不适的沉默,眸光闪了闪,突然低头哎呦了一声。
灵儿忙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许池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回答:“嗯,很疼。”
灵儿听后急急忙忙收了汤碗,自灶台上取来药壶,将新采来的草药按剂量一一放入药壶内,然后添了水放到火堆上熬煮。
许池见她忙忙碌碌的,眸中笑意更甚,问:“灵儿,想不想吃点什么?”
灵儿闷闷地道:“家里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吃了。”
许池垂眸想了想,然后目光慢慢转向正在角落里咔咔啃着红薯的小白兔。
灵儿看到他的目光,一个箭步上前将小白兔抱进怀里,愤然道:“你休想吃我的小白!”
许池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烤红薯吃。”
灵儿:“……”
转眼,半月光阴飞快流逝。
许池从一开始只能步履蹒跚地帮助灵儿抱抱柴洗洗菜,到健步如飞地砍砍柴挑挑水,只用了半月时光。
灵儿对于许池复原如初之如此迅速称奇不已,苦思数日未果之后,便皆归功于自己的医术进步斐然,对于步入神医行列,又增添了百倍信心。
夜凉如水,四周都是草虫的啾鸣声。
夜空无月,只有繁星闪烁。
日子跟平常一样,却又似乎跟平常不一样。
以往每每此时,两人皆该各自入睡了,今夜却鬼使神差的谁都没有回房休息,一个坐在门前欣赏夜景,一个坐在栅栏前看小白兔,也不聊天,就是静静坐着。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寂静的夜色里响起灵儿空灵的嗓声,一遍、一遍、又一遍,好似歌声不停,有些不想发生的事情就永远都不会发生。
灵儿轻轻抚摸着栅栏里已经睡熟的小白兔,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声音却是含着笑的:“这首歌谣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良久,身后传来许池幽暗的嗓音:“你在赶我走?”
灵儿笑问:“我不赶你走,你就不走了吗?”
又沉默了良久,许池突然走到灵儿身前缓缓蹲下,修长手指伸入怀里摸出一个雕工精细的血玉铃铛,铃铛里的血红玉珠晃来晃去,与铃铛摩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伸手扯过她的手掌,然后将血玉铃铛郑重放在她的手心,紧盯着她的眼睛,肃然说道:“血玉铃铛是我们许家的传家之宝,性命可失,铃铛不可失,如今,我把它交给你,就是把我的性命交托给了你。”
灵儿面上神色不变,嘴唇却微微颤抖,怔怔问:“你是什么意思?”
许池伸手覆住她的手心,与她一起紧紧握住血玉铃铛,由于紧张整个人微微有些发抖,清俊面庞也渐渐泛红,抿了抿唇,继续道:“从我记事以来,连乳母都不曾再给我换过衣物,你却……”他顿了一下,面庞更红,小心翼翼触着她的目光,谨慎说下去:“……你要……对我负责。”
灵儿的手狠狠一抖,面上却依旧没有太多神色,只是怔怔看着他,像似想要确信他此时的言辞到底有几分可信。
许池整个身子抖得更加厉害,神情也变得愈发焦灼,轻声问:“灵儿,你……愿意吗?”
良久,灵儿都没有反应,许池原本泛红的面庞开始一寸一寸苍白下去,他茫然地望了一眼夜色深处,像似很吃力才笑出来:“我知道,我、我太唐突了!我不该这么急着要你的答复,我应该给你时间考虑,这样吧,明早,明早你再答复我,我、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完,像似怕她会拒绝一样,起身急急忙忙朝茅屋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我愿意。”
许池猛地怔在原地,半晌,方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点一点回身望向身后的人。
灵儿娇娇俏俏立在低矮的栅栏前,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像头顶璀璨星空里的星子,她望着他,盈盈的柔柔的一字一句回答:“我愿意,对你负责。”
“不行!我绝不同意你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为妻!即使她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回报,娶她为妻,绝对不行!何况半月前我跟你爹已经去秋家下了聘礼,你跟秋痕自小青梅竹马,你怎么可以做一个负心人?”
“娘,你跟爹怎么可以这样做?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想娶秋痕,从小到大我只把秋痕当作亲妹妹看待,你们怎么可以完全不询问我们的意见,就偷偷定下了这门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什么要询问你们的意见?那个叫灵儿的姑娘,娘自然有办法打发,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下月迎娶秋痕进门!”
“不!娘,我死都不会娶秋痕!我喜欢的人是灵儿,我要娶的人也是灵儿,除了灵儿我谁都不要!”
“为了一个野丫头你竟然如此跟娘说话,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会同意你娶那个野丫头,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狐媚子,竟然把你迷成这样?”
“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灵儿,灵儿是一个好姑娘,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够了!恐怕为了那个野丫头,你连娘都不想要了!我现在就去把那个狐媚子赶出许家,你休想让她再进许家的门!”
“娘——你不能这样做——娘——”
许池跟母亲争吵着拉扯着走出房门,便同时愣在门口。
廊芜下的蜀葵花开正艳,倚着栏杆赏花的粗布少女,指尖捏着一朵紫色蜀葵抵在鼻端浅嗅花香,唇角噙着浅浅笑意。
争吵声戛然而止时,少女抬头望向二人,唇边笑意依旧嫣然,只是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不过是三进院落罢了,又不是什么皇宫内院,您的爱子更不是什么九五之尊,哪里值得我等来历不明的狐媚子争先恐后去嫁?您的儿子您自己留着吧,本狐媚子不奉陪了!”
少女言罢,唇边笑意渐渐转冷,转身飘飘然朝外行去。
“灵儿——灵儿——”
“阿池——阿池你给我回来——”
许池愣了半晌,不顾身后母亲急声呼喊,紧跟着追了出去。
“灵儿,灵儿,你别走,你听我解释,我娘说话是不太好听,可是她毕竟是我娘,她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我的决定罢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让娘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城郊长亭,荒草连天。
许池将灵儿紧紧抱在怀里,紧紧的,像似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许池,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是我自食恶果。如今既然你已有婚约在身,你娘也不喜欢我,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灵儿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自衣袖里摸出那个血玉铃铛递给他:“这个还给你,希望你和秋痕可以幸福。”
许池苍白着一张脸拼命摇头,说什么都不肯接,只是狠狠握紧她双肩低声哀求:“灵儿,我真的不知道跟秋痕的婚约,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娶秋痕,我只想娶你!灵儿,我们还没有试过,我们还没有努力过,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对我负责,你不能就这样不要我了!”
灵儿静静凝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其实除了偶尔寂寞一些,我一个人也挺好,不用应付那些麻烦的事情,最麻烦的事也不过是给小白找吃的,因为小白很挑食。”
她拂开紧握自己肩膀那双颤抖的手,然后将血玉铃铛硬生生塞到他的手里,淡淡道:“我说过,有人的地方才危险。”
许池紧紧握着手里的血玉铃铛,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儿目光越过他,望着远处的迷蒙苍天:“我后悔了,我不想对你负责了。”
粗布衣衫擦过他的手肘,他没有继续拦住她,任凭她走向身后的连天荒草,突然,发狂似的低吼:“你只是因为突然间不习惯寂寞了,所以才同意跟我在一起对不对?所以如今遇到阻拦才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面对!所以你才可以说放弃就放弃说后悔就后悔!说到底,你只是不够喜欢我对不对?”
远去的灵儿慢慢停下脚步,良久,声音无一丝起伏地回答他:“对。所以,我只想回去找小白。”
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雨声、风声、雷声,混乱地交杂在一起,乱糟糟的,像似要天崩地裂一般。
一场大雨直从午后下到天黑,又从天黑下到天亮,最终转为淋漓细雨,稀稀落落地飘着。
许池像似傻了一样,一个人站在长亭古道边,任凭雨打风吹,任凭天昏天明,一动不动。
细雨深处,一抹浅浅的身影缓缓行来,缓缓驻步在他身后,苍白的手颤抖着抬起触向他腰间,粗布衣袖滴答滴答滴着水珠。
那只手在即将触到他腰间的一瞬,抖了抖又缩了回去,许久,响起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沙哑声音:“阿池,我后悔了,你还要我负责吗?”
随着话音落下,许池猛地转身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惨白的唇深深埋在她颈窝,分不清是雨珠还是泪珠,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悄无声息滑落,掷地有声吐出一个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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