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一章煮豆燃萁1
荀瞻治坐在殿中闭目养神。
三日后便是他虚岁五十的寿辰。五十知天命,从孩童到少年,自青年走过壮年,做了十几载的皇帝,他蓦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万岁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在外面等候宣召呢。”内侍进来禀报。
荀瞻治点头,道:“宣。”
皇帝五十生辰,坐镇南京的太子荀淳煦携新晋太子妃吴氏前来祝寿。荀淳煦自小体弱多病,虽早早成婚立了妃嫔,却数年未有子嗣。去岁冬初,原太子妃刘氏病故,荀淳煦伤心郁郁,才有荀瞻濠为其遴选秀女之事。可不想赣王的秀女还没到,他自己已在南京的梅花山上遇到了一位万分心仪的美人。
说来也真是奇遇。
太子妃身故,这一年的新春原本过得了无生气。荀淳煦坐守深宫,愁眉不展,一旁近侍便道今年梅花山早梅初放好过去岁,不如且去赏梅散心。彼时,南京城里刚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琉璃世界。荀淳煦忽地起了踏雪寻梅的兴致,不想这一去,非但寻了梅,还得了一个气质如梅的女子。
按说荀淳煦去梅花山,山上山下山里山外早被清了个干净。可就在那晴日初暖、满目晶莹的半山亭里,他竟看见了一位独坐吹箫的女子。那女子着了白貂毛滚边的红蚕丝斗篷,手执洞箫,超凡脱俗,在漫山暗香疏影下光华四射,美艳不可方物。其箫声呜然,清冽悠扬,如泣如诉,似怨似慕,于山谷回响翩然,仿佛仙界天籁,不复人间能有。
荀淳煦直是惊为天人,问询得知乃山东知府吴宪之女。吴小姐随母到掌管南京织造的舅父家过年,闲居无事携婢女至梅花山看早梅。不想中途遗失祖传的绿玉耳坠一枚,遣了婢女去寻,自己则在半山亭中等候,独坐无聊,吹箫解闷,恰被荀淳煦撞见。
近侍见太子爷看吴小姐的眼神,当即心领神会,迅速到织造府授意。织造府欢天喜地,一边往山东捎信,一边已将人送到南京宫中。
荀淳煦得了此女,一扫往昔抑郁。加之这吴小姐不但才貌双全,且知书达理、谦逊得体,更得另眼相看,恩宠有加。两人如胶似膝,日夜缠绵,不过月余,吴氏便诊出喜脉。
荀淳煦大喜过望。他婚后几年没有子嗣,太子之位也曾因此岌岌可危。如今吴氏有孕,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他心存希冀。惊喜之余,战战兢兢不敢大意,只等吴氏坐胎三月无虞,太医看诊说胎脉强健极可能是个男婴,他才向皇帝禀报,请旨晋吴氏为太子妃。
荀瞻治很是高兴。虽说吴氏出身并不显贵,但亦是官宦之女,如今怀上皇家嫡孙,太子中意欲册正妃,他这个做父皇的自然是顺水推舟。
“儿臣参见父皇。”荀淳煦跪下给皇帝磕头,站起身来复又下跪道:“儿妇身子不便,儿臣代为叩首,父皇千秋万岁。”
荀瞻治点头赐座,荀淳煦遂和吴妃在一旁坐下。
荀瞻治望了一眼大腹便便的太子妃,问:“朕何时可以抱嫡孙了?”
“启禀父皇,临盆尚需月余。”荀淳煦答。
荀瞻治微笑:“煦儿一人来就是了,何必叫朕的嫡孙也舟车劳顿?”
荀淳煦道:“儿妇新晋太子妃,父皇五十大寿,哪有不来拜寿之礼。故而舟车慢行,一路小心,今日才到,还请父皇见谅。”
荀瞻治点头:“难为你们有孝心,如此便不用急着回去。宫中太医齐备,就在这里待产,朕亦可早日见着嫡孙。”
“儿臣谢父皇。”荀淳煦跪下叩首。
荀瞻治颔首笑道:“煦儿,好好坐着吧,哪来这么多礼,和朕说说你在南京可好,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荀淳煦想了想说:“回父皇,儿臣在南京一切安好。只是前阵子赣王叔送来百名秀女,倒叫儿臣有些为难。儿臣已立正妃,后宫也有数位妃嫔,大可不必再从中遴选,儿臣想着是否能将她们遣散回家。”
荀瞻治沉吟道:“赣王也是一片好心,你就不要驳他的面子了。你看,照儿都有三子一女……”说到此,忽而不语。
荀淳煦惴惴地问:“照弟有消息了吗?”见皇帝摇头,忙道:“沂王英武,定不会有事,父皇不必担心。”
荀瞻治叹了口气:“但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
北京城里为了皇帝的寿诞热闹欢庆,好比过年。
荀瞻治下旨休学罢市放假三日,连守城门的官儿都轮流得了半天空闲。寿诞当日,皇帝一早盛装在奉天殿接受群臣朝拜,并设宴招待各国前来敬贺的使臣,热闹喧嚣的景象一直到晚上放了烟花才罢。
荀瞻治头晕眼花了一日,此刻倒有些饥肠辘辘,遂命人在宫中摆席,叫了两个妃嫔作陪,让荀淳煦夫妇一同前来。
荀淳煦领着吴妃到席行礼,荀瞻治微笑摆手:“此乃家宴,一切俗仪全免,不必拘谨,陪朕喝喝酒说说话。”
荀淳煦见荀瞻治兴致颇高,忙斟酒执杯向荀瞻治祝寿,一口饮了大半,却呛得咳嗽连连。
荀瞻治不觉皱眉。太子生性仁厚却孱弱多病,日后要挑起这治理家国的重担,也着实叫他担忧。
“朕知你不擅酒,可少饮些。”荀瞻治吩咐道。
“是,儿臣谢父皇。”荀淳煦红着脸说。
荀瞻治喝了数杯,荀淳陪着慢饮了两盏,父子俩谈兴渐浓。吴妃有身孕不饮酒,坐在一旁和皇帝的两位妃嫔轻话家常。
正其乐融融之时,有内侍进殿禀奏:“万岁爷,沂王殿下回来了。”
“什么?”荀瞻治放下手中酒杯。
“沂王殿下回来了。”内侍重复。
“照儿回来了?”荀瞻治惊诧,“现在何处?”
“已在殿外候旨。”
“快宣他进来。”
内侍转身出殿,众人都停了酒食,两眼齐齐向外注视。不一会儿,便见一英武男子走进宫门,不是沂王荀淳照又是何人?
荀淳照手提一个锦盒,大步至殿上,倏忽下跪向上叩首:“儿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荀瞻治离座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挽起,道:“照儿,这些时日你竟是去了何处,叫朕好不担心!”
“儿臣奉命巡边,延误归期,请父皇恕罪。”荀淳照低首道。
荀瞻治摇头:“先莫说这些,和朕说说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关外守军皆报你数万人马销声匿迹,音讯全无。”
荀淳照闻言复跪:“还请父皇原谅儿臣率军私行不告之罪,儿臣是给父皇寻生辰贺礼去了。”
“生辰贺礼?”
“是,请父皇上座,听儿臣禀奏。”
荀瞻治转身回座,看了荀淳照一眼道:“起来慢慢说吧。”
荀淳照叩谢起身,将刚才拿在手中的锦盒恭恭敬敬捧放到御桌上。
荀瞻治正自疑惑,忙有内侍近前小心翼翼将盒盖打开。荀瞻治定睛细观,只觉满目生辉,原来盒中竟是一套杂色全无的羊脂白玉杯,杯旁另有一个蜡封的紫玉瓶,不知里面装了何物。
“这是……”荀瞻治抬眼复看荀淳照。
“这是儿臣敬献给父皇的生辰贺礼——葡萄美酒夜光杯。”荀淳照忙接口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荀瞻治又将目光移向盒中。
荀淳照继续道:“儿臣奉旨率军巡视边防无事,想起父皇五十大寿将临,故而心心念念欲觅一别致礼物进献父皇。父皇爱饮美酒,亦爱收集上好的酒器。儿臣听闻西域出产一种葡萄酒,浓郁醉人并能怡神健体,只此酒珍贵不到域外,仅供西域王族享用。所以儿臣去了那里,不但寻得这葡萄美酒,还觅了一块上好的昆仑白玉,请当地的能工巧匠精心打磨了一套玉杯。父皇您看,这玉杯薄如纸,□□滴,月下灯前,盛酒香溢,斑斓光透,故名夜光杯。儿臣备得贺礼,日夜兼程,好在没有误了父皇的寿诞之期。”
“倒难为你一片孝心。”荀瞻治沉吟,“不过,照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为皇子远赴西域,若有闪失如何是好?以后切不可如此任意行事。”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荀淳照恭敬道。
荀瞻治命人给荀淳照添了席位,复见盒中晶莹,忍不住取出一只玉杯在手中把玩。那玉杯触手温润,滑腻如脂,灯火之下,更是流光溢彩,纯白不见一丝杂质。
荀瞻治不觉叹道:“相传周穆王时,西胡曾献夜光常满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又说穆王西游,与西王母会于瑶池。宴饮欢歌,西王母以玉杯赠之,对月盛酒,杯体生光,熠熠成辉,夜光杯之名由此流传。只后世之夜光杯多以祁连山深处的翠玉制成,色呈墨绿,如此种昆仑羊脂白玉已是少见。”
一旁荀淳照听闻忙说:“父皇博古通今,儿臣佩服之至。”
荀瞻治笑着放下玉杯,又取了那紫色玉瓶,道:“唐人有诗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朕喝过盛产于凉州的葡萄美酒,却还没喝过这西域之酒。”看那盒中恰有六只玉杯,即说:“如此,朕便与你们一同饮此美酒。”
荀瞻治将那一套玉杯分赐众人,又命内侍启封开瓶,斟酒入杯。紫红色的液体在纯白的杯中微微摇晃,红白相映,更显透亮。霎时殿中浓香四溢,兼有酒味和葡萄的香气。
荀瞻治拿起酒杯深深闻嗅,只觉酒醇浓郁,带着果香清冽之气,自鼻下咽直到肺腑,顿叫人喉生甜润,心旷神怡。正待入口,一旁内侍轻声提醒:“万岁爷……”
荀瞻治回过神来放下酒杯,内侍忙取出银针往杯中一探,仔细看了,对着荀淳照赔笑,说:“殿下,恕老奴例行公事。”
荀淳照向荀瞻治恭敬道:“儿臣愿为父皇试酒。”
荀瞻治点头:“此酒是你千里寻来,你就先饮一杯吧。”
“儿臣祝父皇千秋万岁,安泰康宁。”荀淳照举酒叩拜,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荀淳煦亦向荀瞻治敬酒祝寿,又代吴妃敬了一杯。荀瞻治甚是高兴,连饮了几杯。荀淳照与荀淳煦夫妇见礼,兄弟俩互敬了一杯。荀淳煦已生醉意,才坐着吃了些菜食,荀淳照复持酒来敬,兄弟二人又各饮了一杯。荀淳照看着坐在一旁的吴妃,对荀淳煦道:“皇兄册妃得嗣,双喜临门,当再满饮三杯才是。”
荀淳煦连连摇手:“照弟美意,为兄心领。只是我素不善饮,今日已是极限了。”
“这西域美酒乃是葡萄酿制,几杯果酒哪里便能醉倒皇兄,你我兄弟难得一见,皇兄竟不赏一点面子吗?”荀淳照道。
荀淳煦闻言迟疑,荀淳照示意内侍继续斟酒。荀淳煦无奈又饮了三杯,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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