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路
灰绿色灯盏积满了蜡泪，有一只肥大的蜘蛛趴在发黑的墙壁上一动不动，纸窗破了一角，时常会溜进来一股冷风，让人冻得打哆嗦。
楚明景的气色渐渐好转，颓丧之气也消失殆尽。他披着氅衣，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坐在眼前的男人。
他位居太子之时，门下的才子数不胜数，有身怀真功夫的武将、有连中三元的大学士，也有足智多谋、可遇不可求的江湖术士。
但像纪元衡这般叫人摸不透的，还是第一次碰见。
沉默良久，楚明景尤为关切的还是自家妹妹，他问道：“南仪近来过得可好？”
“太子想听实话还是虚话？”
楚明景蓦然有些僵硬，说道：“自然是实话。”
纪元衡笑了笑，说：“楚明秋下令要取她的性命，太子觉得她过得如何？”
楚明景凝思片刻，他近些日子的身体逐渐恢复到原状，右手虽是废了，但他的左手仍旧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不可能再堕落下去，让南仪独自一人去承受诸多是非，也是时候该跟楚明秋去做个了断。
“我想纪丞相不会让南仪受到伤害的。”楚明景的眼眸露出黠光，接着说道：“若是我没猜错，想必丞相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自从我入了地牢，手下的门士皆无影无踪，即便我在牢中不见天日，对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知，但我最是了解楚明秋的为人，他定会把跟随太子的党羽打得四分五裂。”
“纪丞相不会平白无故的救我，我深思熟虑过许久，纪丞相救我的原因无非只有两种。”
纪元衡的眼尾微挑，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想听听楚明景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楚明景对自己的猜测有九成的把握，目光炯炯地说道：“其一，纪丞相想把我当做傀儡，为以后的前途铺路。”
“据我所知，纪丞相并不是靠着科举进入朝廷，四书五经不曾能读下来全本，甚至入朝以后还树敌许多。只不过纪丞相身上有几点倒是颇为难得，不会在朝中尔虞我诈、对我父皇忠心耿耿，不存二心。”
他顿了顿，添了一句：“最重要的一点是，也是我需要向纪丞相学习的，那便是从来不会优柔寡断。”
纪元衡听得有些不耐烦，问道：“其二呢？”
楚明景利索的回答：“其二，纪丞相爱慕南仪，所以才来救我这个兄长的。”
“……”纪元衡一时无话可讲，楚明景和风南仪的性格有些地方很是相似。
楚明景觉得这会儿纪元衡的气场减弱了。
他推断的果然不错。
纪元衡笑道：“太子说得都不对。”
楚明景皱了皱眉，都不对？莫不是纪元衡口是心非吧。
除了这两点，纪元衡还会有什么意图？
只听纪元衡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相救太子，为的是能让太子从楚明秋手上重夺帝位，而本相以后也能安享晚年。”
楚明景不可思议的看着纪元衡，他竟想要安享晚年？
这句话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楚明景问道：“纪丞相所言当真？”
纪元衡点点头，他一向直来直去，况且楚明景又是风南仪的兄长，他更不会对楚明景说谎。
他也不会掺半句假话。
“太子既然知道本相并不是靠着科举进的朝廷，那也该明白本相凭借的是什么才会入了朝。”
纪元衡很少会跟他人提起自己的心路，只是今日不同于以前。
“若不是孟振松将本相引荐进刑部，恐怕此时本相过得还是依靠着恐吓他人才能讨得来饭。”
楚明景缄默不语，他在孟振松那儿知晓了不少纪元衡的履历，他早就在心中对纪元衡多了一份钦佩。
思及此，他问道：“纪丞相又是为何想有安享晚年的念头？依纪丞相的本事，倘若拼一拼，断然能把楚明秋从那个位置拖下来。”
楚明景此话是出于真心，纪元衡年纪轻轻的就登上了丞相的位置，如果他有野心，必然能够登基。
所以楚明景想不明白，纪元衡图什么。
纪元衡紧抿嘴唇，理了理心绪，思忖再三，说道：“本相不想英年早逝。”
楚明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笑道：“纪丞相雄韬武略，在下佩服。”
“如此也好，纪丞相可否跟我细细讲解你的谋划？”
“本相现今手中掌握着兵部和刑部，即使楚明秋现在心智不定，但他在谋权篡位之前便建下了不少根基，若要对付他，需要有足够的兵力。”
楚明景自是理解纪元衡的疑虑，他对纪元衡放下所有戒备，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手里的底牌也亮了出来。
……
子时，天启街空无一人，商铺的门窗紧闭，唯有巷口的野猫时不时的叫唤两声。
忽然之间有个少年捂着腹部呼吸急促地从巷尾跑了出来，却见三五个身躯魁梧的男子穿着夜行服，手持利剑，追着那少年。
这少年的腹部流着血，面色苍白，全然不知该逃去哪儿了。
他是朝廷太仆之子，父亲在朝中行事磊落，不曾有过仇人。也不知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刺客为何要杀他。
少年突然顿住脚步，后面似乎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他往后瞟了一眼，觑见一个身穿常服的男人和那一伙儿人打了起来。
少年不敢再多看，趁着有人解围，便静下心忍着疼，选择抄近路赶快回府。
这边的刺客刀法凶猛，方才最多仅有五个，可此刻冒出来了足足有十几个刺客。
杨捕快焦躁地说道：“纪丞相，敌不寡众啊，那太仆之子既已逃走，咱们切莫恋战，还是快些逃吧。”
刺客首领嘲笑道：“逃？你们往哪逃？耽误了我们做事，你们怕是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纪元衡听见这刺客首领的口音并不是楚国人，心下一沉，出声说道：“契丹王果真是不要颜面了？上次圣上对你们犯的罪既往不咎，今日却又出尔反尔，来迫害尚未及冠的少年。”
他语气加重，冷声说道：“这次，休想活着出江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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